第六章 原因

　　言欢对于这个名字，的确还有点印象。

　　原因无他，这人曾经与她一起，参加过一场规模不小的小组设计赛。记忆中，那场比赛含金量还很高，所以当时大二的她，格外的重视。

　　而林月辉此人，在设计方面，恰恰又天赋奇高。于是当年他们上演了一场近乎天衣无缝的配合，顺利拿下了设计赛一等奖。

　　不过自那以后，言欢与他就没什么交集了。

　　所以，当女人惊为天人的话语完毕后，言欢怔住了整整五秒，才冒出一句：“我没和他在一起过啊。”

　　女人自信的笑容碎掉一点儿：“……什么？”

　　言欢加重语气：“我跟林月辉，大二结束后，就彻底没联系了。”

　　女人不敢相信：“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言欢深感莫名，“不是你今天忽然提起，我都不记得世上还有这么号人了。”

　　女人哑然片刻：“可是，林月辉亲口说过的啊。”

　　“说什么？”

　　女人道：“大二的时候，他亲口和我说，他跟你谈恋爱了。”

　　言欢道：“胡编乱造。”

　　“哎，我信了好久的，”女人惆怅道，“原来我被骗了这么多年。”

　　言欢见她失落，也不欲多说，拎起包便想离开。

　　然而步子还没迈开，就听见身后，女人“咦”了一声。

　　言欢转头：“嗯？”

　　女人愣愣地道：“我想起来了件事儿。”

　　“也是大二时候的，就在林月辉和我说，你们谈恋爱了的后几天，有个男生来找过我，”女人轻声自语，“那个男生就指着你们俩的身影，问我，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女人说：“我回答，是的。”

　　言欢的直觉向来很准。

　　以至于，女人声音收住后，她没由来地，冒出一个猜测。

　　女人还在自责：“照这样来说，我岂不是，骗了当初那个男生……真是抱歉，我很少骗人的。”

　　言欢清了清嗓。

　　一秒钟后，言欢试探道：“那个，你现在，还记得那个男孩的样子吗？”

　　——言欢其实是记起来了，她和江景深分手的那天。

　　那是一个夜晚，手机上是由她发出去的视频通话。

　　女人皱眉，细想了下：“大致记得吧……主要是，那男孩长得，确实挺让人难忘的。”

　　言欢道：“比如？”

　　那晚的视频通话，响了格外久的时间，才被对面接通。

　　映入屏幕的是江景深极为平静的一张脸。

　　言欢哪怕是现在想起来那张面孔，依旧会有错觉。仿佛那时，他们数年的情感统统消失，只留下宛如陌生人一般的审视与沉默。

　　女人犹犹豫豫地描述道：“那男孩子，浓眉，眼型说不上来……反正很漂亮。”

　　浓眉符合。

　　至于“眼型漂亮”，这种带有主观感受的形容……言欢迟疑一秒。

　　啊，姑且也算是，符合吧。

　　毕竟，他的眼型，她也觉得，是真的好看。

　　“皮肤挺白的，大概就比你黑一点儿。人个儿也挺高，目测……一八零到一八五的样子。”

　　皮肤白符合，比她略黑符合。

　　他身高一八四，也在推测范围内。

　　“而且，看起来，不像是校内人士，反而有点像是，临时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整个人看着也有点疲惫。”

　　非校内人士，符合。

　　……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这一点，也是符合的。

　　他和她是异地恋。

　　“哦，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女人想起来了个重要的地方，叫道，“那男孩子眼角有颗痣，相当美呢。我看见他时，特意留意了一下那颗痣，不出意外，应该是泪痣。”

　　言欢的瞳孔微微收缩。

　　有泪痣——完全符合。

　　明知以这种方式进行的推测，会显得大胆，狂妄，又误差极大。可是，当所有的特点都合上了的那一瞬，言欢还是没能忍住地，相信了心中冒出的这个想法。

　　小透明团子——或者说是，已经变回成小粉团子，的小透明团子，诚恳地道：“言欢，你又想杀人灭口了吗？”

　　言欢：“？”

　　小粉团子：“因为，你情绪又出现剧烈波动了。”

　　女人见言欢并无多说之意，抱歉之余，礼貌道别，之后起身离去。

　　言欢得以更自然一些地，压低声音对小粉团子道：“这次，不是杀人灭口。”

　　小粉团子：“那是什么？”

　　“我有了个想法。”

　　小粉团子顺着问：“什么想法？”

　　“我怀疑，当年江景深和我分手。”

　　言欢严肃地说，“——是因为，他以为我绿了他。”

　　回到设计办公室，将今天的事情扫了个尾后，言欢回到家，全身放松地躺进浴缸里。

　　顺带看见，几条二十来分钟前，江景深发来的微信。

　　【jiang：今天，十分抱歉。】

　　【jiang：我以为，没哪个爱情片的名字，会取《溺》这样的。】

　　【jiang：下一次再挑时，我会注意一下电影类别的。】

　　言欢挑眉，随手编辑了条信息过去。

　　【设计师言欢：你还想有下次？】

　　【jiang：……】

　　几秒钟后。

　　【jiang：哦。】

　　言欢不明白了。

　　她的消息里，难道没有透露出一种，欲拒还迎的感觉吗？

　　就回一个“哦”字。

　　还真是，惜字如金。

　　言欢看着聊天界面，冒出一声冷笑：“这不就是，成心想把话聊死。”

　　然而冷笑不过三秒，言欢就开始，琢磨起来。

　　要怎么才能，出其不意地试探出，江景深当年，究竟有没有以为，她绿了他呢？

　　另一边。

　　【设计师言欢：你还想有下次？】

　　江景深盯着这条信息。

　　下一个瞬间，他眼里透出隐约的懊恼。

　　不知道该发些什么，江景深索性发了个“哦”字过去，将手机丢置一边，开始慢慢慢慢调整呼吸。

　　结果，一闭上眼，就是今天下午，那场电影的内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今天的事情，江景深很庆幸，言欢比他更快地，选择了及时止损。

　　手机忽地再次振动，发出提示音。江景深停顿些许，最终拿起。

　　【设计师言欢：我可以，问你个事情吗。】

　　【jiang：问。】

　　【设计师言欢：如果——我是说，如果。】

　　停顿一秒。

　　【设计师言欢：如果你被绿了。】

　　江景深：“？”

　　【设计师言欢：不对，应该说是，如果你从第三方的口中，得知自己被绿了，你会怎么做？】

　　又一顿。

　　生怕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直接分手”似的，对面又匆匆忙忙强调一句。

　　【设计师言欢：是从第三方口中知道的，不是从当事人口中。】

　　江景深一怔。

　　随即，双眼微微弯起。

　　同时。

　　言欢曲膝坐在浴缸里，温水渐渐转凉，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当即一阵水花四溅。

　　言欢感觉，她的表述，好像太直白了。

　　假如女人口中的男孩，就是江景深的话，那现在，江景深应该很快就能发现，她在提大二时候的事。

　　但是，她也想不到其他方式了。像“我有一个朋友”这样的，大概会更快被江景深察出端倪吧。

　　【jiang：看情况。】

　　【jiang：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应该会找个时机，将女友约出来，当面询问此事。】

　　【jiang：但是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性，比方说，在这段关系里，我谈的已经很累了。】

　　言欢目光一凝。

　　【jiang：那么，“我是否真的被绿了”，也许只会成为一个引子，而它的真相，反而会显得不那么重要。】

　　言下之意。

　　如果是这种情况，他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候，提出一场，不给理由的分手。

　　【设计师言欢：那，这样的行为，不会显得，很不负责任吗？】

　　【设计师言欢：或许因为一些事情，对方未能及时感知到，你对她不满的情绪。而你仅由于自己的疲倦，就否定了所有的，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她为这段关系做出的努力。】

　　【设计师言欢：分手的时候，不给理由，也很容易让她怀疑自我啊。】

　　而对面给的回答，显得迅速又坚定。

　　【jiang：如果是这样，我只能感谢，她对这段关系做出的努力。但是，这不是让我选择维持这段关系的理由。因为很显然，她的努力，对于关系的延续，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jiang：至于“不给理由的分手”，我承认我没有能力将这种感情收一个漂亮的尾。当我觉得在关系中，我已经很累时，我还要试图向对方表述，我为什么累，这会让我更加疲倦。】

　　【jiang：另外，恋爱之于生活，并不占全部，认可也并不只能在感情对象中获得。如果仅仅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恋爱对象，却给自己否定，就开始动摇自我，这未免显得不必要了些。】

　　【jiang：嗯，还有。】

　　【jiang：如果下一次，想表达什么的话。】

　　言欢抿唇。

　　【jiang：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他承认了。

　　当年那个，问“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的人，就是他本人。

　　言欢最开始，想的很简单：既然，江景深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男孩，那她就试着，能不能套出他的话。

　　只要确认了，那么，她把当年那个误会解开，一切自然就顺了。

　　但是现在，江景深向她表达的，却是：他就是那个男孩。但当初，导致他们分手的根本原因，不是这个误会。

　　所以，解开与否，并不重要。

　　“言欢，”小粉团子窝在一旁，“你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了？”

　　言欢眨了眨眼：“没怎么啊。”

　　小粉团子说：“可是你表情好差。你没事儿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言欢“啊”了一声。

　　“我就是，”她顿住几秒，忽地开始，一段话，一段话地往外蹦，“突然，有点儿难过。”

　　小粉团子：“？”

　　言欢混乱地组织着语言：“我感觉，我不适合恋爱。五年前的分手，都到五年后，我还没找准原因……”

　　其实说到底。

　　就是，她回忆起了，当初江景深提出分手后，她那半个月的时光。

　　是噩梦与现实，不分上下的日子。

　　因为找不到原因，所以才会不甘。所以才会在后来，小孩子把戏一样地，把江景深认作自己的儿子。

　　“可是，言欢，没关系啊，”小粉团子落在她身前，有些不解地问，“你们不是又遇见了吗。”

　　言欢一顿。

　　恰好此时，手机再度亮起。她划开屏幕，就看见一串儿，几秒钟前发来的信息。

　　【jiang：另外。】

　　【jiang：不用总想那么多。】

　　【jiang：往前看就行。】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