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逆风

言欢接下来又联系了六个人，效果依旧不尽人意，他们的眼里都带有愧疚，却也都心照不宣地什么都不说。

期间，言欢接收了安薇的文件。

【安薇：找到一支最近与eiven方交往密切的设计团队，且关于其的可搜寻资料内容，全部收集在了word文档内。】

　　【安薇：另外，老板，我又收到了一条申请辞职的消息。】

　　言欢没什么表情地咬碎了口腔里的糖。

【设计师言欢：知道了。】

　　【设计师言欢：批准吧。】

　　反正拦着也没用。

言欢将文件点开，从头到尾飞速浏览一遍，将这支设计团队的大概信息，均记录在了脑海里。

这支团队归属于另外一位设计师，苏安。

对于其，言欢其实也有那么点印象。她最初建立自己的设计团队时，这支团队就不待见她，第一二年里也屡次跟她发生资源竞争。

但自后来她成为国内首席设计师之后，就很少再见到这支团队的踪影了。倒是没想到，时隔数年，会再次见面，而见面的原因也一如从前。

言欢点开九人名单中第八人的微信，随手发去一句“在吗”。

对方非常老实，回了个“嗯”之后，自己很主动地打了个视频来。

言欢点了接通。

这一位就和前面的几位不一样了。他说了些事实，譬如他确实是被别家挖走的。并且不知有意无意，他言语间透出一股信号——前面几个也是被挖走的。而在此之前，他们早已商量好一块跳槽。

只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所谓的“别家”，究竟是哪一家。

当然，这一点言欢表示理解。

这种情况下，已算是不站在她这一方。再直接把自己的下家报出来，就基本上算是两方全部得罪。若是被未来的老板知晓，日后在下家那儿恐怕也不会多好待。

更何况。

他主动给的消息，和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信息，跟安薇发来的文档里，有关于苏安团队的内容，全部吻合。

言欢已经不需要他亲口给出了。

察觉到视频中，对方逐渐说不出其他的尴尬，言欢抬起眼，很善解人意地抛出一个台阶：“都说完了？”

　　第八人应道：“啊、啊嗯。”

　　“行。”言欢走完最后的流程，“那，安薇应该问过你了？”

　　对方一怔：“……什么。”

　　“愿不愿意回来。”

　　“……”

　　见对方呆住，言欢笑了起来：“别误会，我不是想邀请你回来，只是复述安薇的话。”

　　“……”

　　言欢道：“你应该也回答了否，是吧。”

　　对方沉默。

言欢想了想，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表现一下她身为前老板的大度。

但那句“祝你以后好运”卡在喉咙间，始终没能说出来。

片刻之后，言欢忽地冒出一句：“他们给你开的价格是多少。”

　　对方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

　　两秒之后，对方明白了：“哦，工资啊。”随即报出一个数。

言欢嗯了一声。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挂断视频。

视频通话界面结束，自动跳回微信聊天页面。言欢才看见，对方不知何时抽空出来发的一条，【真的很抱歉。】

　　休眠结束的小粉团子早已团在一边，安静地着看完全程，此刻终于得以出声。

它顺口问道：“言欢，你问别人的工资干什么？”

　　“嗯？不干什么啊。”言欢笑，“就是刚刚，突然有了个小小的冲动，而已。”

　　小粉团子：“？”

　　言欢道：“想看看究竟是多高的价，才能把这么多的人买走。”

　　“……那你知道之后，有什么感想吗。”

　　言欢回答得平实且直白：“真的好多钱，换我我也去。”

　　小粉团子复杂地看着她：“……”

　　言欢忧愁地说：“他们为什么不来挖我呢？只要他们敢挖，我就敢跟他们走。”

　　“…………”

　　小粉团子犹豫又犹豫，斟酌又斟酌。

最后小心翼翼地冒出一句：“言欢，你是被气傻了吗？”

　　言欢嗤笑一声，懒得理它。

她的话其实没说全，“想看看究竟是多高的价，才能把这么多人买走”的后面，其实还藏了半句话。

——然后用更高的价，让他们回来。

但这个念头，终究是出来不过数秒，就被言欢自己亲手掐死。

原因无他。

事到如今，这些，都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

　　言欢最后还是和第九人联系了一下，美其名曰“走个过场”。

而后她就直接发了条语音给安薇。

“时刻提防苏安那边的团队，可以确认了，挖人的就是他们。他们的最终目标一定是eiven，并且九成九会拿我们被挖人的事儿，拐弯抹角在eiven那边做文章。”

　　安薇的消息回的也很快，也是一条语音。

点开来，是她略带绝望的声音。

“老板，他们的动作比我们想象的快多了。凌晨挖完人，天刚亮，负责外交一块的人就跑到eiven门口了。”

　　“……”

　　这一套操作下来，行云流水，毫不含糊。

明摆着这是，从她和eiven有接触开始，就把射击目标对准了她的计划。

言欢又拆开颗糖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地。

反而一反刚开始因被打了个措不及防，而勉强稳住理智的样子，显得相当气定神闲。

【设计师言欢：哦。】

　　【安薇：……】

　　【安薇：老板您？？？】

　　【安薇：您不急吗？】

　　言欢弯了下眼睛。

【设计师言欢：从你刚刚发来的那条语音开始，我就不急了。】

　　言欢最担心的事情，归根到底只有一件。

——eiven的人，或者eiven本尊，在知道她的团队出事之后的来访。

而苏安的团队，无疑做了一件最蠢的事情。

带着人，登门拜访。

即使苏安的外交人对于言欢团队的事情闭口不谈，eiven也能在之后不超过一个小时内知道这事。

而苏安团队，eiven近期从未接触过的一支团队，却在今天不请自来——前后串一串，以eiven这么多年的经历，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eiven多半不会看上这样的团队，至少第一印象是差的。

而这，几乎就足够判苏安的死刑。

言欢抬眼。

此刻是六点四十。

【设计师言欢：现在通知团队内所有负责策划，排版的人员，二十分钟之内到公司。】

　　【安薇：是。】

　　——她要在苏安的外交人员登门拜访的消息，传到eiven的耳朵里之前，用剩下的人马，做出最快速，最精炼，最令人一目了然的合作策划案。然后，带着这份策划案去找eiven。

她也要用剩下人马的手里，曾经做出的她认为惊艳的设计稿，贴在策划案的最后，以此告诉eiven，她的设计团队里，仍然有许多个可塑之才。

或许现在她的团队里少了十个人，但她的团队永远不会缺这十个人。

言欢曾经听过eiven方内部人员说，eiven虽然是boss，但他是一个每天宁可晚上通宵，也不愿意白天八点半到公司的boss。

也就是说，截止目前，她还有至少九十分钟的时间。

这是一个极限翻身的机会。

基本算是，背水一战。

……

　　六点四十八，言欢抵达公司。

她走路无声，推开门时，一群人背对着她，没察觉她来了，哈欠打得一个比一个嘹亮。

看得言欢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

　　众人惊悚地转头。

就对上言欢带着疲倦的目光。

言欢习惯性地靠着门框，又打了个哈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

　　哈欠打多了会逼出泪意，言欢抹去眼中水雾，终于真正看清了眼前。

“……等会儿，这一排看过去，来的人还挺多？”言欢咦了一声，“不是说二十分钟内来吗，都听成十分钟之内来了？”

　　几个早早将设备开好的人，闻言，老实巴交地说：“当安助理发的通知后面跟着仨感叹号时，明面意思老板叫我们二十分钟内到，实际意思二十分钟内没到的人都得死。”

　　言欢：“……”

　　理解得挺透彻。

此时门口又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言欢侧头，三个员工喘着气，跑出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地进来了。

“老板好。”

　　“老板早。”

　　“老板早上好。”

　　安薇走来，对着言欢道：“齐了。”

　　所有人开始非常自觉地，没开设备的开设备，开了设备的点开软件。

一眼看去，仿佛一切一如既往，井然有序。

言欢坐到自己的位置前，看了安薇一眼。安薇会意，开口，用最干净利落的语言，如实说明了眼前的状况。

言欢看见，一群人的神色都变得各种各样。

她当了这群人中的大多数的几年老板，看现在这些模样其实就能大致猜出来，还有谁提早拿到消息，受了影响，也有想离开的想法的。

言欢无声笑了笑，这些人的名字全在心里留了印。

随即她接了安薇的话，将负责不同板块的人员需要做的事情概括说明，最短时间内结束了说话。

一时之间，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鼠标在桌面上滑动，和键盘敲敲打打时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朝阳一点点升起，目光所及之处逐渐变得亮堂。

多了几个小贩摆开摊子，嚎着嗓吆喝。

屋内，所有人目不斜视地，根据言欢所说的话，在过去策划案的大致框架里，片刻不敢歇地，努力地渗入想要表达的内容。

偶有停顿，也在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办。

这是很久才会有一次的，事情迫在眉睫到，让人痛苦得已经忘了自己正在痛苦的经历。

神经紧绷，以至于一秒当做三秒用。

每个人的外边都快要形成自我屏蔽的壳儿，除自己的动静外，统统按下消音键。

七点五十分。

各处内容汇总，合作策划案大致形成，部分地方出现卡壳。

八点零五分。

合作策划案的框架出现问题，每个人开始重新审查自己的那一部分。

八点二十五分。

合作策划案部分地方推倒重来。

八点三十分。

出现问题的地方重新完善。

——八点四十分。

合作策划案，完成。

安薇马不停蹄地将策划案一页一页打印出。

所有人，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包括言欢。

饥饿感，疲乏感，和头疼，在这一刻尽数涌上。她起身的那一刻，腿险些一软。

但她还是手撑着桌子地站了起来。

——而后，对着身前所有的人，鞠了一躬。

“我这突如其来的表达谢意的举动，可能显得挺莫名其妙的。”

　　言欢自己先笑了一声，说，“毕竟你们提前来上班，工资也会相对应地多发，我好像并没有这个必要。”

　　“但是，我还是想对在座各位，说一声谢谢。”

　　“在六点四十的时候，突然冒出一条在你们眼里大概很无理取闹的要求，要你们二十分钟之内赶过来——没有考虑任何其他因素，比方说你们这个点根本不会起，看不到消息之类的。”

　　“但你们都来了，无一缺席。”

　　你们无一缺席。

言欢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才能表达自己莫名这样的情绪，于是又鞠一躬，重复道。

“……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言欢直起身来。

——然后，她看见。

眼前所有的人，或眼带倦意，或揉着手腕。

谁也没有回应她，但却都弯下腰，为她也鞠了一躬。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