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小三居室,平常江月白跟穆阳一人一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井水不犯河水——还有一间书房,是落了锁的,穆阳打记事起十来年一次都没进去过。
江月白打开钥匙进屋换鞋,把贵客往沙发上一请,看了看空落落的茶几觉得不是滋味,又从厨房里翻箱倒柜地弄出一点茶叶给周大老板砌上,用一次性纸杯装了摆在周舫面前。
周舫不爱喝茶,此刻也端起杯子一口一口抿着,江月白又看了一眼,觉得还是差点东西,又去厨房拿出几个昨天新买的沃柑拿出来摆好,三个摆作一堆,摆了三堆。
他自认为周到至极,满意地在周舫旁边坐下来,客气道:“周先生,家里平常没人来,慢待了。”
周舫低头看着那标准上供姿态摆作一堆的橘子,只觉得头疼,不声不响地拿起面对向自己的这一堆最上面的一个,剥开,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江月白自己也拿了一个剥开,三两下吞了,还要再伸手去拿第二个。
“上回在医院,我记得医生说你不能多吃凉的。”
江月白听见“医院”、“大夫”这样的字眼就汗毛倒立,吓得手立刻就缩回背后,望着周舫,诚恳地解释道:“我觉得这个不太凉,真的。”
周舫不说别的,但想表达的意思已经清清楚楚摆在脸上了。
我要我觉得,不要你觉得。
气氛一时有些僵,周舫突然想起来之前秘书转告给他的话,慢慢地缓和了脸色,正要对江月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时,门口传来开锁声。
“哥,菜买回来啦!”
穆阳哼着歌拎着一兜菜换上鞋径直进了厨房。
江月白刚想出声拦来着,只闻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哐当哐当”几下,穆阳惊得手一松,菜全都摔在了地上。
“哥!你把爷爷留下来茶饼翘了?”
江月白心虚地伸手盖住眼,干咳一声狡辩道:“那不是再不喝就过期了么……”
穆阳气急败坏地从厨房跑出来,一眼就看见一次性纸杯里的飘着的几片黄绿的茶叶,一双眼瞪着江月白,气得说不出话。
“爷爷就留下这么点东西,你,你居然说喝就给喝了……”
“好了好了,一点茶叶而已,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物尽其用你说是吧?”
“可爷爷说了那是你——唔——”
江月白一个健步冲上去捂住穆阳的嘴,冲周舫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家里小孩子不懂事,周先生见谅哈。”
周舫目睹他俩扭作一团进了厨房之后,狠狠皱了皱眉。
他站起身去了阳台,从西装口袋里摸出手机,认认真真鼓捣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除了江月白以外第二个联系人。
赵初轩。
他象征性地发了一个句号。
对方似乎正闲着,不过三秒便显示回复:“有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帅哥?”
周舫思考了一会,转眼朝毛玻璃后面的两人又望了一眼,缓缓打字道:“白,高,长相中等偏上,头发是挑染的绿色。”
这条信息发出去,对方的信息在五分钟之内进来几十条,周舫不理会他的狂轰滥炸,把手机揣回兜里,迈着大长腿转身回了客厅。
炸酱面的酱甫一下锅,那扑鼻的咸鲜香味便自厨房窜出来。
毛玻璃门开了一半,穆阳正满脸怨气地坐在沙发上剥橘子。周舫只看见江月白围着蓝格白底围裙挥着铲子的背影,不知道是饿得还是馋的,喉结上下一滚,忽然就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他坐会沙发上,大大方方地在穆阳哀怨的眼神下剥开一个沃柑。
“你刚才说的茶叶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茶叶是我江哥的爸爸——我爷爷留下来的一点儿东西,他平常宝贝得狠,没成想第一口倒叫你尝了去……”
周舫端起一次性纸杯遮住半张脸,淡淡地“哦”了一声。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江月白端着做好的肉卤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瞥见周舫藏在杯子后偷偷上扬的嘴角。
“周先生不用端着架子,想笑就笑呗,我这干儿子本身长得就好玩。”
“哥你别逼我啊,小心我跟周大老板把你当年那些事都抖出去……”
“行行行,阳阳乖,快去盛面。”
穆阳被他这语气刺激得一阵恶寒,不情不愿地起身去了。
热气腾腾的面都端上来摆好,周舫学着江月白的样子笨手笨脚地拌好了一碗,挑起一大口塞进嘴里。
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吃。
入口是浓郁的酱香和葱油香,面条劲道,菜丝清爽,周舫几乎是享受般地闭上眼慢慢嚼着这口面条,好像再品什么龙肝凤髓一般。
“周先生,味道如何?”
“好吃,真好吃。”
江月白自己也满意至极,笑着说:“别的菜我都做不来,唯独这炸酱面,是不能不会的。”
江月白就这么边吃饭边跟周舫聊天,硬生生把不食人间烟火的周大老板都衬出了几分烟火气,或者说,人气儿这东西本来就能传染,周舫再也不是头一次见面时那样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好像小小年纪就受编雨雪风浪摧残一般,浑身都透着冷气、病气,用杯子遮住嘴偷笑好像才是他这个年纪——二十岁的孩子该做得出来的事。
江月白不知何时停了筷子,专注地看着周舫大口大口地吃面。
他出院后就上网查过“周舫”这个名字,那名字后面拖着何其长的一串名号啊——在近三十的江月白眼里全是累赘。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自量力,可是他看见周舫的第一眼的感觉就是心疼——可能周舫家族产业公司名誉样样俱全,但是他内心有个空洞,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空。
正因为如此,江月白忍不住想给他更好的,不论是老爷子留下来的茶饼,还是别的什么他拥有的东西。
“我家老爷子以前硬是逼着我学会了这道菜,他小时候骗我说,我要是不会做炸酱面,就永远都成不了家,讨不到老婆……”
江月白说完,笑着摇摇头,“我小时候还以为学会了就能成家立业呢,冒着多少次油崩到身上的风险愣是学会了。”
周舫已经吃完了大半碗,老实巴交地端着碗道:“我家里就没人会做炸酱面,我爸也不教我,只会打我。”
他捧着碗,偷偷地抬头瞄着江月白,看见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像是浸过了山泉水一般,一颦一笑皆成景,一不小心就能让人看得痴了。
怎么会有人先天就长得这么好看。
周舫这些年都是看着这人的一张三寸的大头照片撑过来的,现在见到真人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总觉得美好得有些不切实际。
江月白举着筷子冲他一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嘲道:“周先生怎么跟个傻子似的,不吃饭在这愣神玩儿。”
穆阳在一旁“呼噜呼噜”地吃着,脸都快埋进碗里去,附和道:“就是就是,周大老板就是有口福,我哥平时可不轻易下厨的,得多吃几碗。”
周舫忙把碗举得高了一些,好像他在埋头吃面,可江月白心里知道,这人埋进碗里的脸定然红了大半边儿。
终归还是年轻着呢,江月白想。
是日下午,周氏集团董事长的金牌秘书——王锐,托着眼镜看着自家迟到的大老板气宇轩昂地走进办公室,心里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怎么会把气宇轩昂这个词跟他家大boss搭配在一起呢?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小王同志突然想起了以前老板问过自己那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眼珠子一转,顿时茅塞顿开。
“王秘书,我长得是不是很不近人情?”
“假如你喜欢的人比你大了那么几岁,你会怎么讨他喜欢?”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当时以为这是公司新出的考核题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老板,我觉得你很近人情了,如果说话的时候眉目能舒展一点,那就完美了。”
“大几岁怎么了?根据最新的市场调查,现在很多人都喜欢比自己小的爱人,但是我们应该在让爱人觉得我们很可爱很懂事的同时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个男友力。”
所以他家老板是春心大动喜欢上谁了?
不对,他们老板这样的人原来也会有春心?
“王秘书,老板叫你进去。”
王锐深呼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怀着一种神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走进办公室。
“老板。”
“假如你喜欢的人把你带回家给你做饭吃,可以判断为他也喜欢你吗?”
王锐汗颜道:“只凭这一点……”
“他还给我泡茶喝。”
“给我橘子吃。”
“呃……”
“还冲我笑,笑得很好看。”
王锐看着面无表情跟他叙述这一切的周舫,总疑心他是在炫耀什么,可是没有证据。
“那老板你对她笑了吗?”
周舫怔了一下,摇摇头:“试了,没成功。”
哦,没成功啊……
王锐恰到好处地鼓励道:“多试几次,总会成功的。”
毕竟他跟了周舫那么多年,也没能一睹老板展露笑脸,无论是签了几十亿上百亿的单子还是收购了哪个国际大公司——都没有过。
“好了,你出去吧。”
王锐走后,周舫看着办公桌上摞成小山的一堆文件,忽然就想起白天里那成堆的沃柑。
上供时讲究神三鬼四,这是把他当什么招待?
周舫总疑心江月白这人会什么隐秘的法术,不然为何在他家里吃了一个柑子,直到现在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他靠着心头的一点清甜,独自一人熬过了手术,熬过了康复训练,熬过了多少个疼得辗转反侧的夜。
小剧场:
周小船:我媳妇给我做饭哎!我有媳妇给我做饭你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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