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意外

　　7月的广州，热得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像个大大的蒸笼，把人都往蔫了烧，又闷又热，连呼吸都是潮的，恨不能随时泡在空调房里，哪里也不去。正午时候出门的人都是勇士，因为这样的高温实在热得让人心烦意乱，烦躁地想发无名火。

　　怕热的小胖子马督淇，就是这样一名勇士，但他有不得不出门的原因，因为他要去机场接他的合作伙伴加他的靠山王大爷。王大爷被他的连环call终于从巴黎给call了回来，这会儿正坐在副驾上，呼呼睡着大觉倒着时差。

　　尽管车里有空调，但看着车外被太阳烤得晃眼的地面，再时不时地被那些岔进来抢道的共享电动车逼一逼，很难让人不上火，马督淇一脚油门一脚刹车地开着车，一路小声嘀咕着骂骂咧咧。

　　可即便是这样，他身边的王大爷却依然能够悠哉悠哉地躺在将椅背稍稍放倒的副驾上，脸上盖着一顶黑色渔夫帽，丝毫不受外界影响地睡得才叫那个香。马督淇实在是佩服他佩服得紧，外面汽车喇叭声都吵成这样了，之前他还被迫转了好几个大急弯，又踩过好几次急刹，居然都没把这位大爷给吵醒，他也是服气得很。但他最佩服的还是王大爷脸上的那顶帽子，就跟长在他脸上似的，居然怎么晃都晃不掉。

　　马督淇收了收心，因为他的车马上要从主干道转进一条狭窄的街道了，这条路况比较复杂，要么时不时横冒出一两辆电单车来，要么莫名其妙蹿出一两个人来。蹭没蹭到先不说，怕的就是那些还没蹭到就开始碰瓷的，所以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老电影制片厂附近这一片儿，老旧得就像被大广州的繁华给遗忘了的角落，还保留着三四十年代特有的建筑风格。当初之所以没有被整顿拆迁，恰恰就是得益于“年代感”这三个字。这毕竟是上世纪30年代就有的老影厂了，里面搭建的每个景都沉淀着历史的厚重，尤其是那些被岁月打磨过的色调与浓重的氛围感，是新砖新瓦仿造不出来的效果。当初市规划局的人曾特地过来考察过，觉得这片地理位置本来就偏，不至于影响到市容市貌的整体规划建设，索性就将它保留了下来。毕竟，若真要拆了它还得重新找地儿重建，何必这么耗财耗力呢？更何况，这里也算得上是一张特有的城市名片，每一片砖瓦都书写着老广州影视行业的起起落落，保存着一份特有的、岁月留声机般的光影记忆，让人身临其境之时总不自觉地想与过往对话。所以，这里也一直有人因着一份特有的怀旧情怀前往打卡。

　　老电影制片厂的人气不算太好，但也不至于太差。除了被各大剧组租下了那些大摄影棚搭内景拍摄外，其他外景地常常能看到很多过来拍摄杂志的平面模特儿和美妆博主，这些人穿什么风格的都有:有飘逸唯美的男女汉服；也有韵味十足的旗袍长衫；还有新式的国风潮流……形形色色的服装大杂烩，让人莫名感觉像穿越了时空，看得眼花缭乱。对了，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这偶遇某位隐藏其中的大明星哦。

　　此外，除了摄影棚便是办公楼，这些办公楼多半被一些不知名的小经纪公司给租赁了下来，方便他们去各片场里“找”人签约。说他们是经纪公司其实挺牵强，顶多算个“星探”公司了不得了，他们接不到什么大的业务，最多帮各剧组挑一些群演角色。要说他们是骗子倒也不算，其实也有为各剧组做些小小的贡献。再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不是么，说不定哪天偶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脱颖而出，从路人甲变成大明星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小公司除了收点群演人头中介费外，更多的还是靠收一些会员费和包装费赚钱。先给那些签了约梦想当大明星的少男少女们做个“职业规划”，再带他们去剧组里跟上几天，让他们见见大明星、尝尝当演员的滋味，然后再给他们洗洗脑，说他们已经离梦想不远了，至于能不能红全凭个人运气……总之，挣了大头会时不时的给点小甜头，反正人家也没有骗人不是？真要细说起来，还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马督淇他们的“星迹娱乐有限公司”就混在这一堆不起眼儿的小经纪公司里，办公室租在老电影制片厂最靠里最不起眼儿的角落里，王大爷美其名曰……这叫大隐隐于市。

　　公司对面儿是个民国时期的外景拍摄地，红砖黑瓦老墙根儿，高树低房窄巷子，时不时还可以从油漆红的窗格子里听到一两句老调的粤剧，让人不免联想到《胭脂扣》里躺在鸦片床上吸食大烟的痴男怨女。马督淇至今也搞不明白，王大爷为什么会对这种略显哀怨的地方有着一种近乎变态的执着情结。

　　王大爷当初让他三番五次的过来劝退前租客，然后又一口气签了10年的租赁合约，反正死活要把工作室定在这，说要的就是对面那老屋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怀旧味儿。他说看到那些景会不由自主地慢下匆促的脚步，为自己找一个停下歇歇的理由，然后安安静静地与过往对话，哪怕只静下来那么一瞬也好，也足以把生活中某个特殊的片段永恒的定格在记忆的胶片里。

　　王大爷常说，数码时代虽有数码时代的便捷，但拍得快的同时删得也快，少了胶片时代的那一份谨小慎微和小心翼翼。这也是他创立自己的工作室的初衷:独树一帜，宁缺毋滥，打造独有的王氏风格，不从众、不随大流、不苟于世俗。

　　好不容易，车开过窄巷进了制片厂的大门，马督淇的车速稍微提快了些。但就在他要左转进他们工作室那一条道的时候，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打哪儿蹿了出来，马多淇踩了个大急刹，车底发出尖锐的轮胎摩擦声，车子不受控制地漂移了出去，马多淇猛打方向盘，才险险避过旁边的建筑物，没有撞上去。

　　那道白色身影显然也被吓懵了，杵在原地楞楞地一动不动。

　　旁边睡觉的王大爷这次终于被撞醒了，对，没错，他是被撞醒的，刚才头被狠狠地撞在了车门上，整个身子也不受控制的贴了上去，若不是有安全带绑着的话，估计这会人已不在车里了。只不过人虽然没飞，原本“焊”在他脸上的那顶帽子倒是飞了，露出下面一张白净细腻的脸，精致的五官让人眼前一亮，幼滑紧致的肌肤可以说跟“大爷”二字毫无干系，甚至还透着那么几分奶气。但也就仅仅这么一眼，便立马就能认出，这位王大爷正是赫赫有名的童星出道且最早拿到三金影帝的大明星——王一博。

　　王一博揉着撞疼的头刚想发火，就看见火气比他更大的马督淇已经解开了安全带跳下了车，对着那个罪魁祸首好一顿的大骂。

　　闯祸的白衣男生把头垂得很低，默不作声地任由马督淇对他口吐芬芳，双手背在身后卷着一个纸筒，看起来像个正在接受批评的小学生。

　　王一博揉着头恹恹地听着马督淇在车外不带重复地吐了一大串“粤骂”，什么“扑街”啊、“契醒”啊、“衰仔”啊、“顶你个肺”啊……一句比一句骂得不堪入耳。

　　终于，马督淇似乎再也找不到不重复的话了，这才消停下来喘着大气，叉着腰等对方反应。

　　那男生听马督淇不骂了，这才终于抬起头来。王一博见对方戴着一个大大的遮了半张脸的黑框眼镜。只见那男生对马督淇嗫嚅道:“不好意思啊，虽、虽然你、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噗！”王一博没忍住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马督淇:“……”感情刚才自己的口水都白费了？

　　王一博见那男生从身上背着的斜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后递给马督淇道:“这水是我刚刚才在门口买的，还没喝，您刚骂了我半天应该挺渴的吧，您赶紧喝点水解解渴、消消火吧？”

　　马督淇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但竟真的从他手上接过矿泉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男生继续说道:“我虽然听不懂您骂了什么，但我知道您骂得都对。刚才的确是我的问题，我向您认错，还请您看在没出什么大事的份上，能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车里的王一博又忍不住笑了，原来道歉道得这么诚恳，感情是怕担责啊？这人看起来虽然有些傻乎乎地，但其实精着呢。

　　马督淇咕咚咕咚把整整一瓶水喝完，又继续道:“哼！你知道刚才那一下有多危险么？如果不是因为我是老司机反应足够快，今天不是你出事就是车出事，要么就是这些古建筑出事，哪一样出事你都担不起责。

　　再说，我没事不代表我朋友没事，我刚听我朋友的头好像被撞得“咚”的一声巨响，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撞成脑震荡。我可告诉你，他要真出了什么事，可比这车这古建筑都更加严重，只怕是把你这辈子当给他都赔不起呢！”马督淇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王一博方向看过来。

　　王一博赶紧捡起座位上的帽子遮住脸，用手朝马督淇比划了个OK的手势，表示他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马督淇知道，王一博毕竟是大明星，他的行踪一向保密，现在媒体大多都还以为他在巴黎度假呢，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秘密回国。所以他不适合在外面曝光，更没必要与无关人等发生过多牵扯，遂只好作罢道:“行吧行吧，我朋友说他没事，那就暂时饶了你这一回。不过你以后走路不要再这么冒冒失失的了，今天要不是遇到我，你小命估计都没了。”

　　“谢谢、谢谢您！我以后一定会加倍注意的。”男生推了推他的大黑框眼镜，态度殷勤地跟马督淇道着谢。

　　“行吧，你走吧！”马督淇说完，又把空矿泉水瓶再塞回男生手里，然后转身上了车。

　　马督淇重新启动了车，男生在路边乖乖站定看着他们的车从自己面前缓缓驶过，王一博从帽子下露出眼睛偷偷观察了一下男生的样子:嗯，长得貌似还挺不错，只可惜被那个大黑框眼镜给挡了一半的脸，所以看起来才如此……麻麻地（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