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咖啡因的戒断反应来得很快，肖战吃完午饭就开始头疼。身体的本能带着他走去茶水间，按下咖啡机的按钮，看着机器用褐色液体缓缓充满自己的马克杯。

郑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在他身后问：“你不是戒了吗？”

你不是戒了吗。

对啊，说好了要戒的。

肖战自嘲地笑了笑，把杯子里的咖啡尽数倒进水槽中。

“一时忘了。”

郑纯看着他，眼神关切，“你不舒服？”

“有点头疼。”肖战把杯子冲干净，转而去接纯净水。

“要不回去休息一下？下午没什么重要的会，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不用。回家也睡不着，我这人可能天生没有享福的命，就觉得工作的时候最舒坦。”肖战笑着指了指郑纯，说：“你可别学我，万一变成工作狂，那可嫁不出去了。”

他虽然是在笑，脸上却始终带着深重的倦意，郑纯知道那不是因为突然戒断了咖啡。事实上肖战大部分时候都在笑，即使不笑，目光中也有温和的笑意，她一直觉得这个近乎完美的男人一定是在柔软又盛大的爱意中长大、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连老天都舍不得为难他一分半点，然而当她见过他极力克制又辛苦掩饰的模样的时候，她才终于了解原来一直以来他的疲惫不是因为工作，不是因为熬夜赶稿，不是因为难缠的甲方，而是因为不能示人的秘密。那个秘密被他系上了石头，沉入记忆的池底，看似已是一片死寂，却随着心绪波动不断拉扯着他的心脏，他觉得累，是因为为了埋藏这个秘密，几乎就要用尽毕生气力。

肖战扬起眉峰，无奈地说：“我开玩笑的，你肯定嫁的出去。别这么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啊。”

写字楼四面都是玻璃墙，午后的阳光透过编织窗帘洒了一点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衬得这人越发丰神俊朗。郑纯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低微：“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告诉谁？”

郑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又有其他同事进来，肖战跟对方打了个招呼，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郑纯顾不上跟同事寒暄，抬腿跟上去，这本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本不是她有资格过问的事，但是……但是……

她和肖战前后脚进入办公室，她反手关上了门，看着肖战满脸错愕地转过头，“你怎么……”

但是不想让你有遗憾，像你这样好的人，不该有任何遗憾啊……！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她走得太急，心跳得厉害，呼吸也很乱，但她很坚决地问：“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肖战紧紧蹙着眉头，“郑纯……”

“你钱包里的那张照片，不是你，是他。你以前说过自己是被收养的，所以你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那你为什么不说？”

“郑纯！！”

两个人都僵在那里，肖战声音里寒意凛然，“换了别人，你已经被开除了。”

“但你不是别人。”她几乎要流泪，却说不清楚原因，只是极力忍耐，克制的滋味很难受，她如今才知道，可是他忍耐了多久，她却不曾知道。“老大，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以为你这样自欺欺人大家就都会开心了吗？你没有看到他的脸色吗？他明明对你也……”

“郑纯，”肖战再一次打断她，语气却缓和许多，“我知道你关心我，我很感激。那天……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把你卷进来，我向你道歉。但是我跟他的事，你真的不了解。”

郑纯摇了摇头，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一种难过，“我不介意被你当成挡箭牌，但我不想你这样折磨自己。无论是工作还是爱情，无论是重要的甲方还是珍贵的恋人，都不应该超越自己，人应该首先学会爱自己，这是你教给我的。你还教过我，遇到困难和挫折不要气馁，不要被情绪掌控，而是应该先去想克服的办法。你试都没试过，为什么就只想着去逃避？”

肖战看着她弯起嘴角，可眼中却只有哀凉的神色，“我没有看错，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学生。”

“那天晚上其实我没有走，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因为我知道会下雨，而你没开车也没带伞。后来我看到你从酒店出来，一个人在路上冒着雨往前走，我没出来找你，虽然我带了伞，但我知道你需要的不是雨伞，也不是我。” 郑纯终于还是落下眼泪，但她很快抹掉了，“老大，你以后要怎么办？难道真就打算看着他结婚生子吗？”

肖战移开视线，仿佛不忍心再看她，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是他哥哥，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可你根本办不到，你骗了他，也骗了我，你想骗过所有人，却唯独骗不过你自己。”

“我能。”肖战冲她扬了扬手中的马克杯，轻轻笑了笑，“我说会戒咖啡，就一定会戒掉。”

郑纯觉得嗓中涩涩地难受，“你为什么不肯让他知道？”

肖战把杯子放回桌上，低声说：“知道的越少，越容易快乐。”他徐徐呼出一口气，看向窗外耀眼的日光，“我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一次生病，烧得很厉害，连路都走不了，当时家里只有阿姨一个人，出租车也还没有很普及，开始她把我放在自行车上，但我根本坐不住，后来她就放弃骑车，背着我去医院。那时候我几乎快要和她一样高了，她就那样背着我走到汽车站，下车后又把我背到医院，打完针再背回去。我还记得那天下了雪，很冷，可我趴在她背上一点也不觉得，就像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他顿了顿，声音显得遥远而飘忽，“她没有别的心愿，只不过就是和这全天下的母亲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幸福地过一生，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组成家庭，再生个可爱的孩子，余生有所依靠。这愿望很过分吗？我觉得一点也不。” 他笑着转过脸来，对她说：“如果我连这点心愿也不能帮她实现，如果我连她唯一的儿子都不放过，那我还配当个人吗？”

“那你怎么办？”郑纯感觉到自己眼眶里又一次蓄满了泪水，“你总是为这个想，为那个想，怕这个不幸福，怕那个不快乐，那你怎么办？你自己的人生呢？你自己的幸福呢？不重要吗？”

“看你说的，我这不是挺好的吗，你瞎操什么心啊？”肖战漫不经心地笑笑，说：“你还是年纪小，其实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幸福圆满的结局，有些事甚至不会有结局，但生活仍然要继续。你以后就明白了。”

郑纯还想说点什么，肖战却摆摆手，不耐烦似的，“好了，去工作吧。先把眼泪擦擦，被人家见到以为我欺负你呢。”

王一博打完了吊针，烧果然退了不少，只是没什么力气，梁施施陪他回酒店休息，他问：“刚刚我哥是不是来了？”

梁施施转头去看他，却被阳光刺到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好像听到他说话了。”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

王一博歪着脑袋想了想，表情仿佛遗憾，“没听清啊，应该不是跟我说的吧……”

梁施施抬手挡住阳光，试图看清他的脸，“你不怪我吧？”

“怪你什么？”

“你不是不让我告诉他吗？”

少年像是笑了笑，眼角的弧线很明显， “没事，我不想打扰他工作啊，又不是什么大事。”

“但他来了你还是很高兴，对不对？”

王一博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怎么没叫醒我？”

梁施施终于转回了脸不再看他，因为她意识到少年站立的位置注定让他无法直视，阳光太刺眼，她不得不放弃。“生病的人需要多休息，你想跟他说话，以后有的是机会。”

少年的声音却轻下来，淹没在路边蝉鸣声和马路上的车流声中，几乎快要听不见，“我跟他说话的机会好像越来越少了，也许是我太幼稚了吧，他现在不爱跟我聊天了。”

梁施施心里一窒，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心疼谁，只是勉强笑道：“你还有我啊，我陪你聊天，好不好？”

少年侧首对她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却没有讲话。

嘴角的弧度是安慰，手心的温度是感激，却没有爱。

没有渴望，没有欣喜，没有纠结，没有怨怼，没有委屈，没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没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没有独占欲，所以没有我爱你。

梁施施暗自放松被阳光刺痛了的双眼，若无其事地问：“那边有家店，要不要去喝点粥？你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

王一博勉勉强强喝了半碗白粥，就吃不下去了。梁施施陪他回到酒店，帮他烧上热水，然后说：“你先休息吧，我去把我那间房退了。”

王一博莫名道：“为什么？你不住这里了？”

“我住你这里啊，”梁施施说，“不然不方便照顾你。”

少年怔了一下，眼中闪过迟疑和抗拒，“不用了吧，我都快好了。”

“等你真好了再说。”梁施施转身去开门。

“施施！”

她站在门边，没有回头，听到少年的声音里有很熟悉的安抚味道，“我这可是病毒性感冒，会传染，你还是不要太接近我的好。”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相信他这样说是因为担心自己，但现在她没有这样的自信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已经倒下，距离最后一块的坍塌，只是时间问题。她转过头对他笑了笑，“不怕的，我打过流感疫苗。”

少年眼中却只有慌乱，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生怕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可是……这样不太方便吧？”

“不方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怪异，仿佛冰面裂开一道道细纹，“……还是不愿意？”

可她没有等少年回答就抢着说：“好吧，那我先回自己房间，你有事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