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肖战还在胃镜室里，给他今天最后一位病人做胃镜。
其实他六点就该下班了，但病人太多，个个都拖着不太舒服的身体，坐在门外排了很久的队，总不好意思让人家第二天再来。
所以但凡出门诊，他总要八九点才下班。
镜前端顺利通过食道，进入缓慢蠕动着的胃部。
电子屏幕上突然出现很熟悉的东西，肖战心里咯噔一下，皱了皱眉，小心移动胃镜，换了其他角度来观察。
图像非常清晰，他截了几张图，并用仪器取了活检。
病人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看他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似乎有点紧张。好不容易等他把胃镜取出来，便迫不及待的问：“大夫，没什么事吧？”
肖战看了看病例的封面，原来她才25岁。
他声音很平静：“有个占位。”
“啊？” 女孩子更紧张了，“严重吗？”
他说：“现在看不出，我取了活检，等病理报告出来就知道了。”
没有意义的谎言，却不得不说。
算上实习，他在临床呆了快四年，做过无数例胃镜，看过的更是数不胜数。这个占位，无论从外观还是形态来看，都是非常典型的恶性肿瘤，他也希望自己错了，但这样的几率不会大于百分之五。
他沉默着打报告，女孩子虽然紧张，却完全没有估计到问题的严重程度，只是很懊恼的说：“肯定是这两年减肥闹的，早知道就不断食了……”
肖战看了她一眼，其实她一点都不胖。
“你都是怎么断食的？”
“不吃主食，一天只吃一顿饭，有段时间只吃草，后来又只吃肉。” 女孩子很心虚的说：“我是平面模特，也算半只脚混娱乐圈的吧，周围人都减肥，有好长时间我连早饭都不敢吃……”
娱乐圈……
肖战没再搭话，把打好的报告递给女孩，说：“一周后来取病理结果。”
肖战回到办公室，没有其他人，要么在做手术，要么下班了。他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连衣服都不想换，只觉得累。
要不是有人走进来，他可能就那么睡着了。
“肖医生，你还没有下班啊？” 小护士刚来消化内科没多久，是个很活泼的姑娘，看着他的时候却总会脸红，她拿出一个饭盒递给他：“还没吃饭吧？食堂现在都没菜了，这是我提前给你打的，已经热好了。”
他感激却又内疚的笑了笑：“谢谢，我吃过了。”
又一个谎言，依旧没什么意义，却不得不说。
小姑娘有点失望，却很快笑道：“没事，那我带回去当夜宵好了！”
那笑容真诚又灿烂，仿佛带着夏日里青草的香气，居然让他觉得熟悉。他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说：“我准备下班了，你呢？”
小姑娘又惊又喜：“我，我也是！一起走吧？”
他点点头：“好。”
乘电梯下到一楼，去车库的路上要经过急诊室，那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热闹的，永远有神色焦虑的病人和步履匆匆的医生。肖战自己也在急诊室工作过，只是那段时光已经过去很久了，久的他都快忘记了。
大厅里有很多座椅，是给等候的病人准备的。肖战从那边经过的时候，看见一对情侣靠在一起，各玩各的手机。他并没有在意，径直往前走。却冷不防听见那个女生说：“哎呦，我爱豆生病了！”
旁边男生懒洋洋的见怪不怪：“你爱豆那么多，谁知道你说的哪个。”
“王一博啊！”
肖战猛的停了脚步，跟在身后的小护士没注意，差点撞上他后背。
那男生语气仿佛不屑：“他又去医院了？这次又什么病啊？他也真够可以的，恨不得留行鼻涕都要去医院然后买个热搜。”
“滚！我爱豆才不卖惨！人家是急性肠胃炎！吐的节目都录不下去才送的医院好么！”
小护士扯扯他衣袖：“肖医生，你怎么不走了？”
他勉强笑了笑：“没事，走吧。”
把对方送回家，再开回自己公寓，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还没有吃晚饭，却一点也不饿。真是讽刺，他一个消化内科的医生，却很少能按时吃饭。所以如果将来有什么报应，那也是自找的。
把手机扔在客厅，然后洗澡、洗衣服，靠在床头读了好一会儿的书，然后熄灯睡觉。
但是睡不着。结束硕士学业从韩国回来以后，他睡眠就不太好，明明身体很累，脑子里也没想任何事情，却无论如何难以入睡，即使入睡，也会做很多梦，然后惊醒。
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干脆放弃，热了杯牛奶，坐在阳台上边喝边看月亮。
其实看不见月亮，因为今晚云层太厚，只有一点点银色的光从里面透出来。仿佛被掩盖住的秘密，和不能诉说的情绪，开始觉得难过，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喝完了一杯牛奶，终于还是去客厅把手机拿了回来。
微博上把当红流量王一博生病的事情说的语焉不详，似乎哪家记者都没得到太确切的消息，只知道是去医院了，录制也暂停了。
肖战很少用微博，花了点时间才找到明星超话，看到王一博的粉丝都在焦急又担心的猜测着这件事。翻了快二十分钟，才终于翻到一位看起来像是参与节目录制的工作人员发的情况说明。
“是急性肠胃炎，在医院吊了水，现在已经回录制现场了。”
粉丝在下面抗议：“这么晚了就不能让崽崽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录吗？！”
工作人员回复：“是一博坚持要录制的，因为参与录制的不只他一个明星，改期会影响别人的档期。”
肖战退出微博，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终于不是空的了，出现了一张笑脸，唇角大幅度的弯起，嘴边像是有个小括弧，眼睛亮亮的，非常可爱。
“战哥做饭太好吃了！” 那张脸很夸张的感叹着，然后笑眯眯的望着他：“我剩余人生里的三餐都交给你好不好？”
他伸手去捏对方细细软软的脸蛋：“还打算让我给你做一辈子饭啊！”
那个时候不知道，一辈子原来这样短。
最后一次见到那张脸，并没有笑容，只有愤怒、焦躁和绝望。
“肖战你不能这样！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不准你走！单方面分手我不接受！！”
他还记得那张脸上通红的眼角，和那双眼睛里努力抑制着的泪光。在每一个被惊醒的深夜浮现出来，仿佛一把钝刀反复在胸口研磨，沉默无声，不见鲜血，却痛不可抑，无法止息。
这一生还要撒多少次谎？他不知道。只知道再不可能有哪个谎言像他那天说的那个一样，可以在他身体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撒上砒霜，可以将他期望着的将来的每一个画面都绞成碎片。逼他割舍掉全部的幸福和希望，还要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明明余生已经像这浓黑似墨的夜，黑的仿佛再也看不见月亮。
“今天没有月亮……”
王一博透过车窗看了看天空，突然自言自语的说。
录完节目已经快要凌晨两点，经纪人也累的够呛，听他这样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随口答道：“恩，这两天深圳天气不好。”
王一博像是没听到一样，仍旧怔怔看着天空，过了一会儿又突然说：“我明天还想去一下医院。”
经纪人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还是很不舒服吗？”
“有点。但我想换一家医院。”
“为什么？今天这家是市里最大的医院，离酒店和电视台又近。” 经纪人很奇怪的看着他：“你哪里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就是想换一家。”
说完这一句，少年就戴上了口罩，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经纪人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你是去看病还是去找人？”
少年一动不动。
“这两年你动不动就去医院，被人黑的还不够吗？”经纪人很不耐烦的说：“网上根本搜不到他的名字，有可能他根本没回国，又或者他改行了，现在医生工资那么低。”
少年依旧沉默不语，经纪人越发恼火，干脆直接说道：“找到了也没用，你还想复合啊？就你现在这身份？好，退一万步说，公司允许你谈恋爱，人家愿意吗？当初提分手的是他啊！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在这念念不忘的有意思吗？”
不知道是被哪个字刺中了，王一博突然睁开眼睛，紧跟着却轻轻笑了笑。
他不要你了。
是啊，他不要他了。
原来听到这样的事实，他仍旧会觉得疼啊，还以为早就麻木了，还以为再大的伤口一旦结了痂，就不会再痛了。
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说法：两个走散了的人之所以有一天能够再重逢，是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对方。
所以他出道三年，走过那么多城市那么多国家，拜访过大大小小的无数间医院，被网友嘲讽为娱乐圈“男版林黛玉”“卖惨王中王”，却都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原因，是那个人早就忘记自己了吗？
他还记得那张笑脸，眼睛弯弯的像倒过来的月牙，连带着目光也仿佛月光一般柔和清亮，扬起的嘴角左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是甜的，因为自己品尝过很多遍。
他还记得男人一脸无奈又宠溺的看着他：“王一博你有毒吧，痣哪里会是甜的？” 他很无辜的皱着眉：“难道我刚才味觉出问题了？那我再尝尝。” 不等对方说话他就凑过去吻住他，真的是甜的，甜到让他想偷笑，再趁机多吃两口。
那样一个温柔的人，却可以在他心口捅出最残忍的伤口。那样一个爱笑的人，给他最后的表情却是面无表情。
“我不喜欢男人，所以对不起。”
这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那个人就消失了。
所有的甜蜜和期盼，所有的幸福和希望，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像是神仙下的咒语，到了时间，拥有的一切都不得不归还，不得不割舍。
明明舍不得，因为已经在心里扎了根，却不得不割舍，连根拔起也不得不割舍。
血肉模糊。
总想着某时某刻或许可以重逢，面带微笑，冰释前嫌。经纪人以为他是想复合，其实他从不曾这样奢望。
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好好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想知道，自己每晚看到的月亮，是不是也同时温柔照亮了他回家的路。
没有人会懂，所以他从来不说。
夜风拂过脸颊，仿佛一双温柔的手。
他重新闭上眼睛。
希望明天，会有月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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