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躲在树后，指甲嵌入手心，不知所措。
他宁愿站在树后，无人识得，也不愿告诉墨燃，然后好叫自己知道，曾经如何可笑。
“快看，是踏仙君！”
楚晚宁一愣。
一阵骚动传来，墨燃回头，只见不知何时，自己身后已站满了人。
依着穿着打扮，应当是上修界的人。
“墨燃，你这狗贼，今日在这里碰上了你，倒也省得我们上你那肮脏的巫山殿！”说这话的蓝衣少年站在众人前面，抬手抽出腰畔的剑指向墨燃。
剑是好剑，少年也是意气风发。
不知为何，看着他，墨燃忽然想起了薛蒙。
曾几何时，他和薛蒙也是这样，纵使不敌，也会提剑指向对方。
年轻气盛，不知天地为何物。
多好啊。
他好像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自己这个堂弟的消息了。
墨燃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是儒风门的人？”
那少年又将剑尖往前伸了几寸：“像你这样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管我是谁？即使我是一介莽夫，也不会怕你！”
墨燃又笑了。
“你笑什么？”那少年似是恼怒了几分。
“跟他废话做什么？”另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拔剑相向，义愤填膺道，“动手就是了。”
“不许伤我父亲。”雪儿站出来挡在墨燃面前。
众人惊住。
“呵，你这样的人，也会有个女儿？”一人从人群中走出，只是他全身都罩在黑色斗篷中，叫人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想必是你醉酒污了哪位良家，逼迫人家的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奇特，叫人听不出男女，仿佛是为了隐瞒身份而故意这样的。
墨燃额头沁出了冷汗。
黑衣人的话狠扎在他的心头，叫他想起，楚晚宁当初为了打掉雪儿，把自己弄得生不如死的样子。
污了哪位良家……
“你胡说，我父亲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我爹爹也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雪儿咬牙，眼中已泛起了泪花，“我不准你随意污了他们二人的清白。”
墨燃喃喃道：“雪儿……”
“爹爹？”黑衣人似乎饶有兴趣，面对着雪儿笑道：“小姑娘，你爹爹是谁啊？”
“自然是……”
“雪儿……”未等雪儿说出来，墨燃将手放到了雪儿肩上，示意她退到自己身后。
黑衣人却不依不饶，柔声道：“是谁啊？”
声音中带了几分讽刺，几分戏谑。
“凭你们，还不陪听他的名字。”雪儿恨恨道，说罢，连忙跑到墨燃身后，朝着远处的楚晚宁眨了眨眼。
楚晚宁笑笑，眉头却不见舒展开，目光瞥向墨燃那边，只见众人皆是不依不饶的模样。
那黑衣人也不再多做纠缠，又抬头望向墨燃：“墨微雨，你双手沾满鲜血，若是叫你今日命丧于此，可有怨言？”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此地也算是个好地方，良辰美景，你若就此死了，倒也不算冤枉。”
墨燃轻笑：“你们确实待我不薄，挑了这样的一个好日子。”
不，不能……
楚晚宁几乎要冲上去大喊，他不是罪魁祸首，是八苦长恨花，都是八苦长恨花……
明明他已经改过自新了，这几年再也没有害过人，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楚晚宁咬紧了下唇。
可是改过自新又如何，错了的事情，死了的人，又怎能当做无事发生……
楚晚宁的心又止不住疼了起来，牵动着他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疼得喘不过气来……
黑衣人又道：“那么多条人命，你一个人就这么简简单单死了，好像也不太合适吧？”
墨燃将雪儿又往身后拉了拉，止住她颤抖的肩膀，淡声回道：“那阁下有什么好方法——叫本座血债血偿？”
“你可认得这是什么？”黑衣人说着，手中已多了一条红光流转的长鞭，像是毒蛇的信子，“这是我们特意从金成池拿来的，此鞭名为散魂——你可知是何意？”
未等墨燃答话，黑衣人又愉快道：“自然是叫你魂飞魄散，碎了你的灵核，再无法转世投胎。”
墨燃苦笑：“这的确是个好办法。难怪诸位今日敢来找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散魂只能用一次吧？”
当初勾陈嫌魂飞魄散太过恶毒，因此在制作散魂时就为它施了咒，只能用一次。
一次不中，便是上天的意思，不该受此刑罚。
无论神鬼仙佛魔。
墨燃又自嘲道：“那我还真是荣幸，这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竟是这独一份的殊荣被我占了。”
墨燃顿了顿，又继续道：“稚子无辜，若我伏法，你们能否保雪儿无恙？”
黑衣人道：“那是自然，我们又不会和你一样滥杀无辜。”
墨燃冷笑：“我如何信你们？”
“我答应你。”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
墨燃一愣，随即，眸中笑意更甚：“薛蒙，你终于肯露面了？”
薛蒙从人群中走出，咬牙扭头不再看他，似是不愿与他多说：“你杀了师尊和那么多无辜之人，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好说的？若是你死了，我会好好待你的孩子。”
墨燃不答话，只低头看了一眼雪儿，手摸了摸她的头，闭上眼，横下心，将她推了过去。
“父亲，不要，雪儿要你……”雪儿大哭，挣扎着不肯过去，可抵不过蓝衣少年死死拦住。
“啊——”
雪儿发狠，用力咬了那少年的胳膊，趁他松了，立刻跳了下来往回跑，不料却被黑衣人拦住，将她提起，递给薛蒙，冷冷道：“看好。”
薛蒙抱过雪儿，任凭她将自己的胳膊咬出血来，也不肯松手。
雪儿泪流满面，只能摇头：“不要……”
墨燃和黑衣人已经达成了协议，只见黑衣人紧握散魂鞭，像是下一秒就要抽到墨燃身上，连带着无数从地狱来的冤魂。
蓦地，雪儿怔住，停止了挣扎。
她直勾勾看向墨燃的方向。
薛蒙诧异，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以为她终于要放弃。
不料下一秒，雪儿竟是比刚才更加猛烈，疯了一般地想要挣脱。
“爹爹——”
楚晚宁挡在墨燃身前，闭上眼。
这一切的一切，要血债血偿的话，那叫我来还吧。
八苦长恨花，本应是我的劫，魂飞魄散，亦应是我的果。
散魂鞭打在身上，楚晚宁只觉魂魄一寸一寸碎掉，而后又被什么碾成了齑粉似的……
原来魂飞魄散，也不过如此……
耳畔传来雪儿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不敢睁眼去看。
自己怕是全天下最不好、最不负责的爹爹了。
墨燃本来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等了许久，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
雪儿的一声“爹爹”叫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纷纷扬扬的海棠飘落，漫天花雨，像是谁的祭礼。
黑衣人站在自己身前，也像是呆了。
他手中的散魂鞭已失了猩红色的光，无力垂到地上。
“爹爹——”雪儿的嗓音嘶哑，此时终于挣脱了薛蒙，跌跌撞撞地朝着墨燃跑去。
她跪倒在地，想要将地上的花瓣聚到一起，可是风一吹，纷纷扬扬，竟是再也无法够到。
“爹爹——”
雪儿将自己刚收好的海棠紧紧捂在胸口。
哭得撕心裂肺。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