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开了瓶红酒,齐天跟王一博一起喝了一些,肖战有点轻微的酒精过敏,王一博就给他点了扎石榴汁倒在高脚杯里滥竽充数。
快吃完时齐天接了个电话,没开外放都能听到对面火急火燎的请求支援“大圣救命啊!三缺一!”,齐天原本想着第一次跟王一博一起吃饭不好中途开溜,结果对面的肖战十分体贴地跟他摆摆手做口型:去吧去吧。
“那行,你们等我啊!马上到!”齐天转了口风,拿起外套又拍了拍王一博的肩膀,“今天这事儿是哥们办的不地道,改天再请你俩吃饭啊!”
他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再加上这一顿饭吃下来,基本也摸清了王一博的脾气——就是看着冷,其实人还挺体贴的。
两个社会人客气了几句齐天就叫了车走了,肖战跟王一博也吃的差不多了,收了收底也准备撤。
“你开车了吗?”王一博其实没喝多少,他酒量这些年也练出来了,只是因为皮肤白,所以格外上脸,“我叫了代驾,先送你吧。”
肖战看着他脖颈跟脸颊上透出的粉,在心里跟自己鼓了两把劲,终于小声地说:“其实那个……我有驾照。”
“嗯?”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王一博的反应略有些迟钝,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所以……你想做一回代驾吗?”
肖战搓了搓耳朵,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丧心病狂——就连王一博这一声有些疑惑的“嗯?”,他都觉得苏得不得了!
“嗯,你喝了酒,我送你吧。”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饭店门口,风一吹,肖战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
王一博转头看他,其实肖战一直都比他要高一些,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肖战像某种小动物,有着软乎乎的皮毛,温暖又可爱的那种。
不知为何他就答应了这个也许只是客气客气的请求:“那就有劳肖代驾啦。”
酒精确实能降低人的防御,放松人的心弦,起码跟王一博在高中相处的那两年,肖战从没听他说过“呢”“啦”这样的语气助词。
能让他的心都软成一片。
王一博把导航设置好,把座椅调低了一点,舒服地靠在靠背上。
记忆中他很少有这样被照顾的时候,感觉真的……很奇妙。
“你现在住哪里啊?”他偏过一点头,感觉他的司机似乎有一点紧张,正襟危坐地盯着前方的路,“你是不是不经常上路啊?”
“啊?嗯……”肖战含糊地应了一声,车里实在是个太密闭也太暧昧的空间,王一博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即便是他知道并无深意,也还是让他的脸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不可以这样。
他对自己说,不可以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念头,王一博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他强迫自己露出个属于老同学的笑容,尽量自然地去跟王一博聊天:“叔叔这些年身体还好吗?”
“他去世了,在我研二的时候。”
“……对不起。”
“没关系。”
肖战咬着嘴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有些发白。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反应太大惹人伤心,可看着身边青年忽然暗淡下来的眸子,他就觉得整颗心都像被谁捏住了一样。
在他最难过的时候,有没有人在他身边陪着他,有没有人在他身边安慰他?
这个沉默的,坚韧的,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的,什么压力都一个人扛着的小少年。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
王一博听到了一声抑制不住的小声啜泣,还伴随着两下小小的吸鼻涕声。
他惊讶地转过头,看到握着方向盘的肖战直视着前方,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汇集到他的下巴,再迅速地没入他的领口。
“……”他说不上来内心那一团又暖又涩的感受是什么,这么多年了,包括他的奶奶和姑姑,所有人在知道他父亲去世的消息时也只是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爸这是去享福了,不用受罪了。”
就连他本人,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也只是有些懵,而并没有哭。
近二十年的瘫痪在床,一次又一次的试图寻死,父亲的每一次歇斯底里和心如死灰,都让他和母亲早已做好了准备,去承受他的死亡。
是解脱吗?
王一博不知道。
他跪在灵柩前守夜的时候隔着棺材的透明玻璃板看着父亲,那么瘦小的一团,让他几乎无法跟记忆中那个一把举起他放在脖子上骑大马的高大男人重叠在一起。
“别难过了一博,爸爸是去享福了。”母亲靠在他的肩膀上流泪,“这些年,他真的过得很辛苦……”
他搂住母亲瘦弱的肩膀,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称不称得上是难过。
他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遗体火化又被推出来时,他看着工作人员拿着扫帚像扫什么垃圾一样把散落的骨灰扫成一堆,然后不耐烦地招呼他:“家属还愣着干嘛?赶紧把骨灰装起来啊!后边儿还有好些人等着呢!”
他走过去把堆成一小堆的骨灰用手拢到骨灰盒里,然后抱着盒子离开。
心中有一点木然的刺痛。
那个把他举在脖子上骑大马的男人,现在装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盒子里,被他捧在手里,抱进怀中。
“别难过了,我爸他其实是解脱了……”
那么多年了,那么多人安慰过他的这句话,在他用来安慰另一个因为这件事而难过的人时,才终于明白了。
这其实是一句大实话。
而不是什么活人用来说服自己不要难过的自欺欺人。
“对不起……对不起……”肖战慌忙抹着脸上的泪水,不住地跟王一博道歉。
也不知是在抱歉提起了这件事让王一博难过,还是抱歉没忍住在他面前哭,害得当事人还得反过来安慰他。
“你先把车靠边停下……”王一博指挥着情绪不太稳定的肖战把车停在路边,然后抽了两张纸巾给他,“你怎么还是这样啊……又爱说对不起,又爱哭。”
他说到这里时微微弯起了唇角,只有一点点的弧度,动容中含着无奈。
记忆中肖战很爱跟他说对不起,无论是他想回自己的座位却被他挡住了,而他没有及时发现,还是跟他讲题时他不由自主地凑过来却猛地发觉挤到了自己,又或是体育课时他被人故意绊了一脚而把自己压在了地上,甚至只是,他在自习课上翻作业本弄出了一点声音,自己下意识瞥过去的一眼……
这个男孩子,一直都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可又那么的善良。
其实不应该说他爱哭的。
虽然记忆中肖战的确是有几次被班里的同学欺负得红了眼眶,但真正流泪的却只有一次。
为了自己,还有自己的父亲。
王一博的父亲在他四岁那年出了车祸,高位截瘫。
车祸发生在工作日,工作时间,他父亲被车间的小领导安排去拿个文件,结果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按理说,应该算工伤。可厂里的领导也只象征性地带人来看望了一下,留下了一笔钱,而那位指使他父亲跑腿的小领导,从出事起就没有露过面。
刚开始他母亲还跑这跑那地讨说法,打官司,可渐渐地就撑不住了——精神上,身体上,都撑不住了。
可撑不住也要撑。
家里有瘫痪的丈夫,有年幼的儿子。
一个娇弱可人的小女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满面沧桑的老妇人。
小小的王一博不懂为什么自己漂亮的妈妈一下子就不穿裙子了,也不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爱带着他爬高上梯的爸爸现在变得那么懒,总是要躺在床上睡觉。
他在某个午后挤在父亲身边睡觉,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身下一片温热,他伸手去摸,湿的,他睁开眼睛,看到父亲在哭,像他两三岁时那样,张着嘴,号啕大哭。
他的童年大概是在那个时候结束的。
因为他的父母,再也不能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来照顾。
他伸出小手抹着父亲脸上的眼泪,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不哭,我以后再也不尿床了。”
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有邀请过任何一个小朋友来家里玩。
不是他害怕小伙伴们看到他的父亲,而是他懵懵懂懂地感到,他的父亲,不想被别人看见。
肖战见到他的父亲,纯属意外。
那天他发烧了,听到闹铃响却死活睁不开眼,母亲天不亮就出去卖早点了,他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想去喝杯水,都没有力气下床。
中午母亲回来给父亲做饭时才发现他发烧了,急忙找了药给他吃,却因为下午还要去做钟点工,没办法在家里陪他。
“没事,我睡一会儿就好了。”王一博安慰了她几句,就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迷迷糊糊中不知睡了多久,他听到客厅里似乎有动静,费力地睁开眼,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父亲正焦急地试图用手推动轮椅,身下的地板上有一滩黄黄的尿液。
应该是母亲出门前把他推到客厅里看电视,结果他无知觉地尿了裤子,想回屋却动不了。
“爸,你别动,我来。”王一博走过去蹲下试图帮父亲把尿湿了的裤子脱下来,可他一个人,又要抱父亲又要拉裤子,身上又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实在是有些搞不来,正在手忙脚乱之际,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他以为是母亲忘了带钥匙,也没遮掩就去开门了。
肖战站在门外,举着手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敲,看到他之后立刻笑开了:“还好没有找错地方!老师让我给你把这两天的卷子送过来,你发烧好了点吗?我——”
他顿住了。
老式的两室一厅,客厅也不大,从门口就能一览无余。
客厅的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虽然瘦得已经脱了相,可依稀还能辨别出与王一博相似的面部轮廓与鼻梁。他正以一种僵硬的姿势歪在轮椅上,裤子褪了一半,旁边的地板上还有一滩黄黄的液体。
刚才上楼时肖战只闻到了老房子所特有的霉味,可随着王一博开门的动作,他闻到了一股难以忽略的尿骚气——绝非一朝一夕,而是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那种潮湿又腐烂的味道。
那样干净、纯粹的王一博。
和这样破败、肮脏的环境。
肖战哭了。
变胖后被人故意绊倒,故意用排球砸到后脑,当面嘲讽、讥笑都没哭的他,对着这满室的狼狈和始终淡定的王一博,毫无预兆地就哭了出来。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汹涌地流着眼泪。
“……你先进来吧。”王一博怕父亲被过往的邻居看到,示意肖战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对不起……对不起……”肖战后知后觉地开始道歉。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么热的天来给我送卷子,是我应该谢谢你。”王一博指指里面的屋子,“你帮我把卷子放在书桌上吧,我这会儿有点,不方便拿。”
肖战这才意识到王一博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避免碰到自己。
“啊,没事,那个,你是在帮叔叔换裤子吗?我帮你吧。”
王一博抬头看他,对方的眼神诚恳中带着试探,像是某种友善又小心翼翼的小动物。
“不用了,谢谢。”王一博看着他,又加了一句,“谢谢你,肖战。”
“对不起……”
肖战哭了一会儿,终于稳定下来,觉得尴尬又丢脸。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王一博拿了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他,“支出太多,补充点水分吧。”
“……谢谢。”肖战接过来,难以避难的,触到了王一博的手指。
他急忙灌了一口,却被呛得咳了起来。
“咳咳!对、对不起!”他咳边说。
王一博无奈地摇摇头:“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你很怕我么?为什么在我面前好像总是很紧张的样子?”
“啊……”肖战捏紧了矿泉水瓶,“因、因为你是班长啊……现在又是我的前辈,我当然、当然会紧张一些啊……”
“完全没有必要,我说了,我们是朋友啊。”王一博对他笑笑,依然是只有一点点的弧度,“所以,调整好了就上路吧肖代驾,这边是不能长时间停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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