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啦——”
迷迷糊糊中,楚辰清听到一声惊呼和水桶掉落在地的声音,几里咣当的,吓得他立刻清醒。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竟已经在浴桶里睡着了。
身下的水已经凉透,他扯过一旁换洗的衣服,穿戴整齐后,一群人便这样堂而皇之地跑了进来。
雪儿站在最前面,跑得小脸都红透了,见到楚辰清,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
“这位公子,你可是要报官吗?”一人见楚辰清沉默不语,焦急上前道,“公子请放心,这朗朗乾坤,定不会让歹人逃脱的。”
“使我们旅店监管不力,才使公子受害……”
楚辰清此时才明白,想必是刚刚进门的店小二看到他仰面倒在水中的样子,误会他是被人所害,而店家担心此事传出去坏了旅店的名声,由此才惹出了这一系列的事情。
他不禁哭笑不得。
楚辰清冲着店小二叫来的一群人挥挥手,示意他们自己无事,面对几人十分不信的眼神以及手里拿着的锅碗瓢盆,他又淡淡地解释了一遍。
几人这才如梦初醒,互相打着哈哈离开了。
“真不是我说你啊公子,这样一副绝世容貌居然说毁就毁了,你就当真一点也不心疼么?”
临出门的时候,店家似是十分惋惜,又是拉着楚辰清仔细看了几眼,一连道了好几个“可惜”。
楚辰清笑笑不答话。
“当真不用我替你找个大夫么?”
楚辰清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回绝店家后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就只剩了他和雪儿。
“你……就这么讨厌这张脸?”雪儿颤声问道,末了,又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疯子。”
楚辰清坐到铜镜前,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铜镜中本该本该面如冠玉的脸,如今却是添了十六道伤痕,道道皮肉翻涌,模糊一片。
是再也好不了的了。
“早就想废了,如今才舍得下手而已——真丑。”楚辰清微抿薄唇,笑意却是不达眼底,他看向雪儿,“没了这张脸,你若是想走,现在还来得及。”
雪儿摇头,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不用赶我走,既然我说了跟你来,就没有想过要回去——我会些医术,用不用我给你找些药来?”
楚辰清微微发愣,将染血的布随意地扔到一旁:“当初你跟着我来,难道不是因为我生得像你爹爹么?”
雪儿咬唇,不答话。
楚辰清又笑了,懒洋洋答道:“无事,你若是想跟着,跟着就是了。不过我可没有墨燃那么有钱。”
“谁稀罕他的钱。”雪儿冷哼一声,不屑道。
楚辰清看着雪儿认真的小脸,不禁觉得好笑又心疼,小姑娘生来就是踏仙帝君的女儿,怕是过得也并非想像中的那么好。
是啊,一生下来便是失去了爹爹,又能幸福到哪去。
看着雪儿一时出神,他不禁在想,如果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儿该有多好。
想什么呢。
楚辰清摇了摇头。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雪儿问道,总不能就这样一直住客栈吧?
楚辰清清理好了脸上的血污,侧头看向她,戏谑道:“接下来,我想找个学堂把你送进去。”
雪儿大惊:“你干什么……你明明答应让我跟着你了……”
“我只是说让你去学堂,又没说不让你跟着我。”楚辰清撇撇嘴,看着雪儿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又泛起了没来由的心疼,“怎么说你也是楚宗师的女儿,总不好就这样一直跟着我四处走走,无所事事。说起来,我也厌倦了漂泊的日子,倒不如跟你一起,找个地方住下来。”
他下山来的这一年,四海为家,的确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之前孑然一身固然无所顾忌,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人自然不能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
身边一时多了个小姑娘,似乎也还挺好的。
雪儿犹豫道:“你觉得,南屏山如何?”
“死生之巅饭堂边上的那个小巷子?”楚辰清疑惑道,“倒是个好地方。”
雪儿得寸进尺:“那你觉得,你教我如何?”
“我如何教你?”楚辰清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昨日也看到了,我浑身上下一点灵力都没有,怎可做你的老师?”
“那你便教我符咒篆术也是好的,反正我的灵力已经够强悍了,倒也不需要学其他的。至于习字一类的,你随便教教就好。”雪儿轻描淡写道。
“你怎知我会符咒篆术一类的术法?”楚辰清奇道,当初怀罪见他在修为灵力上先天不足,便让他专修了五年的符咒之术借此保身,可是他却从未在雪儿面前用过。
“你……生得像我爹爹,一定会遇到不少麻烦,若没有修为傍身,便只能习一些不用灵力的了。除了符咒,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
“你倒是聪明。”
雪儿不置可否。
南屏山离着死生之巅这样近,以墨燃那个脑子,估计是不会发现的。倒也省了一堆的麻烦。
楚辰清和雪儿在南屏山找了一处没人要旧房子,草草收拾了一番后便住了进去,所幸二人都不是喜爱打扫之人,只要能有一隅安身之所便可。
每日楚辰清教着雪儿一些术法,念叨几句诗词歌赋,两人偶尔心血来潮跑下山玩乐一番,倒也算乐在其中。
两个月的相处,二人亦师亦友,第一月的时候,还会听到墨燃重金悬赏楚辰清的下落,可是后来也就渐渐归于沉寂。
“你……这个字又写错了。”楚辰清扶额,他不曾想,为何楚宗师的女儿这么笨,一个字无论如何也写不好,“你这一封信,也就‘见信如晤,展信舒颜’八个字写得好。”
楚辰清的声音很好听,落到雪儿的耳朵里,经常是换来一阵恍惚。
她总能想起来几年前,那恍若一场大梦的一天。
墨燃告诉她,楚辰清就是楚晚宁,还叫她好好跟着他,雪儿也觉得,面前的人就是楚晚宁,可是,为什么他自己不承认呢?
两个人虽然性格不同,可是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总是会挡在别人前面,众生为首己为末,楚辰清虽然待人一直是笑的,那笑意却总是不达眼底,和楚晚宁一样,好像刻在骨子里的疏离便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
又或者,是想用言语间的刺赶走所有人,叫他们不再靠近自己,扔他一个人溺在无边孤独,独自舔舐所有的伤口。
上次雪儿就见到他为了替村民赶走一枝桃花妖而受了很重的伤,谁也不告诉,笑着搪塞过雪儿自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上药。
他也爱喝梨花白,爱吃荷花酥,不喜辣,会生闷气,也会因为雪儿的一句玩笑冰释前嫌,也会脸皮薄到旁人开玩笑雪儿是他的女儿而脸颊泛红,然后故作镇定的丢下一句“不是”后拂袖离去。
说到底,他不愿承认自己是楚晚宁,毁了自己的脸,也不过是因为骨子里和楚晚宁一样的要强,叫他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哪怕是他自己。
雪儿自小听刘公讲楚晚宁的故事,对楚晚宁了如指掌,如今面前的楚辰清,殊途同归的性子,教她如何分辨。
“走神了?”楚辰清敲敲桌子,唤回了雪儿的思绪,“想什么呢?”
“先生……你今日脸色怎么这么差?”雪儿侧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楚辰清,却不料发现楚辰清面色苍白如纸,正单手撑着额头,似乎在极力地隐忍着什么。
“无妨。”楚辰清揉了揉太阳穴,右手不自觉得搭到了自己的小腹——那里正隐隐作痛,他自认为这几天自己的厨艺大有长进,应当不会再出现刚来的时候将他和雪儿吃到拉肚子的地步——如果是的话,那下次煮豆腐的时候火还应该再大点。
楚辰清觉得腹中疼痛缓减了几分,便起身走到雪儿身后,握住她的右手下笔,道:“跟着我写,今日多练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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