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楚辰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尽是药香，氤氲在这微淡的苦味里，叫他缓解了身上的疼痛。

自己大约正在一个医馆里。

“醒了？”旁边的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见楚辰清醒来，便撤回了搭在楚辰清手腕的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都这样了还不知道在意，是不是不想活了？”

楚辰清未答话，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他隐约记得，自己是在路上实在熬不过去便两眼一黑丧失了意识，大约是雪儿带自己来的。

倒是难为她了，自己倒下的时候，还不知道小姑娘该有多慌张。

他环视四周，除了面前慈眉善目的医师，竟是不见雪儿的踪影：“多谢医师相救，不知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在哪里？”

“她看见你晕过去，都快哭成一个泪人了，这种事当着小姑娘面说不好，我就让她跟着去煎药了。”医师面上满是凝重。

“那……”楚辰清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总归不会是得了什么命不久矣的病，他小心翼翼问道，“不知敢问医师，我是怎么了？”

医师盯着他，忽然道：“你知道你肚子里有孩子了吗？”

“不可能。”楚辰清霍然起身，冷笑一声，“烦请医师看清些，莫说我从未吃过那生子药，便是吃了，又……”

又如何？他从未与人交好过？脑海里蓦然想起那夜巫山殿难以启齿的翻云覆雨。

楚辰清一愣，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扶住桌子才堪堪站稳，又是低声重复了一遍：“我从未吃过那生子药……”

医师淡淡道：“如今男子结婚已不是什么令人难以启齿之事，孤月夜也已将生子药研制了出来，公子你又何必在意……”

见到楚辰清面色不佳，医师连忙止住了到嘴的话：“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诊错的，公子你腹中的确是已有两个月的胎儿，大约还是双生子……”

说到这里，医师蓦然闭上了嘴，因为他发现，楚辰清的脸色的确更不好看了。

良久，楚辰清寒声，一字一句道：“烦请医师给我开一份药，将他们打了。”

他的指尖泛凉，寒意一点点蔓延到心口。

医师头上汗涔涔的，他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刚一得知自己怀孕便要将腹中胎儿打掉，半分不带犹豫，若是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不那么节制呢，想到这里，他不禁规劝道：“公子，这生子药自研制出来，便没有打胎成功的先例。强行打胎，大多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莫说你如今身子骨已不甚好，即便是强壮如牛，也不能如此胡闹啊。”

“药还不是人研究出来的？”楚辰清眸子里又恢复了原先那毫无波澜，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忽然冷笑一声，“医师若是无法打掉，我再寻他人就是了。”

本来这些时日同雪儿在一起，他表面的性子已经被磨得渐渐消失，只是得知了这件事，楚辰清心里未免觉得荒唐可笑。

“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我好心救你，就是落到一个医术不精的下场，若不是我看那小姑娘哭得楚楚可怜，又怎会……怎会……你简直枉为人父。”医师被楚辰清气得口不择言，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辰清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沉默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是我失礼，还请医师莫怪。”

医师看到他的态度软了下来，心头的气已消了大半：“哎，真不是我说你，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更何况，稚子无辜，你这人的心肠怎么就那么硬呢……”

“诊金已付。”楚辰清丢下这句话，堵住了医师的嘴，拂袖离去，不料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撞上雪儿端着药碗推门而入。

“先生，你……”

“把那药倒了吧。”楚辰清淡淡地扫过那一碗黑乎粘稠的东西，说得云淡风轻。

“啊？”

“倒了。”楚辰清又是重复了一遍，随后走出门外，头也不回道，“你回南屏山等我，我去一趟孤月夜，过几日便回来。”

“你说你这人，怎么就那么不听人劝呢……”医师冲到门口，扒着门框对着楚辰清大喊。

耳边的声音渐渐减小，楚辰清的思绪也逐渐清明起来。

他现在只想笑，笑这命运弄人，笑这天道不公。

明明千方百计想要和楚晚宁撇开联系，如今却是落得和他一样丢人，委身下榻，孕育孽种。

“先生……”

楚辰清的衣襟被拉住，他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放心，腹中的孩子我是不会要的。当初和你父亲也不过是一场意外，你大可不必……”

“先生……”雪儿止住了楚辰清自顾自说的话，“雪儿想让你留下他们……”

“留下他们做什么？跟你一同回死生之巅，然后告诉墨燃这是楚辰清的孩子？还是告诉他这是楚晚宁的孩子？”楚辰清的声音发颤，腹中又隐隐痛了起来，他不由得攥紧衣袍靠在墙上，面色惨白如纸。

“先生……”雪儿连忙扶住他，不料被楚辰清一把推开。

“不必扶我，这两个孽种，没了更好。”楚辰清话音刚落，肚子里的孩子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疼痛一阵高过一阵，以至于楚辰清直不起身来。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让先生冒险。”雪儿擦去楚辰清额头的冷汗，慌忙道，“医师说，先生既无灵力傍身，又是大病初愈，经不起如此折腾，雪儿害怕……失去先生。”

楚辰清无声地勾起嘴角，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害怕失去你”，多少年，都只是旁人透过他思念另一人。

“阿燃，这个人好像师尊啊。”

楚辰清抬起头，面前是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他面容姣好，生的像是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他的声音也好听，温柔至极。

“只是这脸怎么花了？真是可惜……旁边的小姑娘和你长得好像，是你的女儿吗……”

“哎……你怎么了……”

“先生——”

楚辰清的眼神渐渐涣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只是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远处，墨燃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