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药，洗了澡，又强撑着把头发吹干之后，肖战终于躺进了被窝里。
很累，却又莫名地有些亢奋。
他把塞在枕头下面的手机摸出来，与王一博的聊天界面上依然只有他发的定位和那一个蟹蟹的表情包。
距离他跟王一博分开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如果王一博没有拐去其它地方的话，这会儿应该也已经到家了。
要不要发个微信问候一下顺便聊两句？
他如果发个“一博你到家了吗？今天真是麻烦你了”，那王一博再冷漠也得回他一个“到家了，没事”之类，只要他想聊，总能往下聊几个来回。
然而——
肖战的拇指压着屏幕的某个点来回搓了搓，最后还是退出了聊天界面。
然而刚才陈家奇在王一博面前暴露了他的性取向，虽然说暴露也不大合适，因为他在王一博面前各种“啦、呀、哦”的语气词和拉拉戳戳的小动作，就是为了暴露他的性取向，但那些都是他“无意”的行为，所以现在被陈家奇暴露的性取向，他应该是慌张、尴尬且忐忑的。
怕王一博这个直男会嫌弃他，所以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去跟他“交朋友”。
这个“小gay在直男朋友面前不慎暴露性取向”所应有的情绪变化他刚才在跟王一博分开时已经表演过了，现在微信上再演一遍，未免有些画蛇添足。
况且，他发了微信王一博未必会在意，但他不发，王一博可能会在睡前刷微信时想起他——肖战怎么样了，自己一个人有没有记得吃药？
虽然这个念头大概也就是一闪而过，不足以让他真的给他发上这样一条微信来问候。
因为王一博只是刚刚被他勾起了一点兴趣，还不到对他主动的程度——况且，在他的性取向暴露之后，王一博对他主动，就是在鼓励他前进了。
很显然王一博目前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虽然他刚才主动下车帮了自己，但肖战也并不会因此而自作多情。
他知道，就算遇见麻烦的人换成谷雨，这位看似冷漠的医生也一样会下车。
虽然很多事情在计划之外，但今晚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坏事。
肖战把手机塞回枕头下，闭上了眼。
明天还要早起，他得赶紧睡觉。
王一博关了电脑，捏了捏眉心和鼻梁。
统计已经做出来了，数据还可以，他需要尽快整合出来。忙了几天，文章初稿终于弄出来了，这两天再修改一下细节就可以投出去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腕，躺在床上顺手刷了下微信，这才看到谷雨在四小时之前给他发的微信：到家了吗一博？肖战没什么事吧？
肖战？
王一博退出跟谷雨的聊天界面，往下翻了翻，他跟肖战最后一条聊天记录仍是对方在车上发的那个蟹蟹的表情包。
连谷雨跟他这么熟的人都发了微信来客套，肖战这样礼数周到的人不可能没想到要客气一两句。
他没发，肯定不是忘了，而是不想发，或不能发。
“死同性恋能不能他妈的给老子死远点儿！”
王一博想起了这句话，还有肖战瞬间绷直的后背，以及分别时他那小心翼翼又躲躲闪闪的眼神。
同性恋是个怎样的群体，王一博以前从没有去了解，更没有兴趣去了解。
而今也一样。
可肖战绷直的背影和他躲闪的眼神在这个凌晨两点的夜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转了半分钟——
那样的神色不适合出现在他脸上。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王一博又怔住了。
他好像，不是第一次因为肖战而失神了。
虽然都是短短的一瞬而已。
“姑妈的手术很顺利，这种瓣膜置换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注意休息和定期复查就可以了，这几天你们就还在病房里住着，先别急着出院。”
“嗯，姑妈下午醒了，精神状态也都挺好。”
“麻药过去了会有点疼，今晚第一夜，可能有点熬人。”
“今天我跟姑父一起陪夜，轮流看着她吧。”
“也好，有个替换的，都还能眯一会儿，就是辛苦你了，这一个多星期跑前跑后出钱出力的，就是亲儿子也未必能做到你这一步——我是说正常的亲儿子啊，你表弟那样的就不提了。”
提起陈家奇，肖战又不接话了，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你今天值班吗，我让人送了吃的过来，待会儿来找你一起吃啊——姑妈这两天不能吃饭，我怕她闻到味道会恶心。”
“又不凑巧了不是，我明天有个学术会，要讲课，待会儿就去高铁站了。”
关于这个消息，肖战下午在护士站听到两个小护士聊天“今晚跟你家老谷一起值夜？”“他明天有个会，今天得换班吧”时就知道了——换班首选跟谁换？自然是同组关系好又没有孩子，时间相对自由的王一博。
“啊？”肖战露出一点惊讶又失望的神色，“我特意让店里的人多带几样呢，要不我催催他，你吃了再走或者拿着路上吃？”
“别了，来不及，我跟其他科室的两个医生一起，带着吃的也不方便，心意我领了啊，你给一博吃吧，他今天替我值班——诶一博，我发现你捡漏王啊！”
刚下了台回到医办室的王一博还没坐下就听到谷雨这一嗓子，“什么？”站了五六个小时，他的腰和腿都有些酸疼僵直，反应也比平常慢一些。
“战战给我准备了爱心晚餐，但是很不凑巧咱俩换班了，所以又被你给捡着了！”
王一博看向肖战，对方坐在谷雨身后仰着脸对他笑了笑，是那种没有没有准备好要怎么笑就被捏出来的一个笑，有点慌乱，也有点尴尬，但很快又调整过来。
肖战的视线逃避性往下瞥了一眼，再抬起时又是大大方方：“就是还在路上，这会儿又有点堵，还得有劳王医生稍微饿一会儿啦。”
他绝口不提昨晚的事，王一博自然也不会提，目光在肖战的脖子上落了落：“你过敏好了吗？”
“好啦，吃片药睡一觉就下去啦。”
治标不治本。王一博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没开电脑，只是坐着，难得有些放空的状态。
肖战的手指动了动，忍住了去触碰王一博的冲动。
他看起来很累。
虽然嘴上没说，虽然坐姿依然算得上挺拔，没有含胸驼背。
但肖战能看出来，王一博很累。
想捏捏他的后颈，或者捶捶他的肩膀，又或是，坐在他的腿上把他的脑袋抱进自己怀里，揉揉他的后脑勺。
“我收拾一下准备走了，战战你在这里跟一博聊会儿天吧！”谷雨把电脑关了，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啊……我……”肖战跟着站起来，看了旁边的王一博一眼，“我先回病房吧，一会儿吃的送来了再过来。”
“干嘛，你怕一博啊？”谷雨以为没他在肖战跟王一博单独在一起会尴尬，哈哈笑起来，“你放心啦，他就看着冷，其实很热心也很好说话的！”
“很热心也很好说话”的王一博投来了无语的一瞥。
“没有，我就是……一会儿还得下去拿东西。”肖战帮着谷雨收拾东西，王一博似乎连说话都嫌累，仍是放空的状态。
“一博！”护士长在门口敲了两下门，“15床，室颤！”
她通知完转身就跑，刚才还在放空的王一博瞬间恢复到平时的状态，起身大步往病房走去。
肖战看着他飘动的白大褂下摆，心里隐隐的，升起了些陌生的情绪，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不对身边仍在收拾东西的谷雨冷脸：“你不用去看看吗？”
“一博值班啊，放心，报了危急值三线马上也会过来的，全科这么多病人，也不是谁有状况就需要全科医生一哄而上啊，而且我时间也来不及了。”
谷雨终于收拾好了东西，抬起头，看到从重逢起就一直对他热情亲切的老同学此刻只留给他一张略显冷淡的侧脸——
就像，就像他上学时对他的态度一样。
肖战的晚餐送来一个小时之后，王一博那边才忙完了。
期间他出去打水上厕所，看到那个病房很多穿白大褂和护士服的人进进出出。
九点多的时候王一博去病房里找肖战，顺便问了问姑妈的状况，走的时候肖战拿着袋子跟他一起出了病房：“抢救过来了吗？”
“嗯。”王一博摘了眼镜捏了捏鼻梁，看了眼肖战手里的袋子，“其实我是来跟你说……”
肖战抱着袋子歪了歪头：“嗯？”
王一博原本的那句“其实我是来跟你说你自己吃吧我不饿”，不知怎么就说不出口了，他顿了顿，问：“你吃了吗？”
“我晚上吃不吃都行啊，主要是你，上了一天的手术又抢救病人弄到这么晚……”肖战往袋子里看了看，又笑起来，“海鲜粥和一些卤煮，那边有微波炉，我去帮你加热一下吧。”
他说着抱着袋子就往走廊的另一边走，脚上的拖鞋的鞋底在地板砖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很轻快的节奏。
明明等了这么久，明明连一句谢谢也没得到，这人却依然笑着，担心病人有没有抢救回来，关心他这么晚还没有吃饭。
王一博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靠在身后的护士台上，微微扬起下巴，呼了口气。
肖战加热完吃的之后远远地从走廊那边看到王一博还站在原地等他，于是一溜小跑着过来：“你怎么站这里，不回休息室等啊？”
王一博直起身子：“走吧。”
是怕他不好意思自己去休息室，也是怕他觉得受冷落。
明明自己已经累得快要站不住了。
肖战抱着热乎乎的袋子跟在王一博身后，放任自己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抚摸过医生的肩膀和后背。
“一博！”俩人走到休息室门口时已经换好衣服的护士长探探身子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王一博用下巴指指休息室：“你先进去吧，门没锁。”
他说完跟着护士长去了医办室的方向。
肖战看了看休息室虚掩的门，决定还是先在走廊上等。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只是个患者家属，休息室不是王一博一个人的休息室，虽然这会儿里面没人，但瓜田李下的，还是注意些的好。
休息室的门口就是一排白大褂，跟王一博的名牌紧挨着的，就是谷雨的名牌。
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肖战看向挂在那里的，谷雨白大褂胸口夹着的胸牌。
他一直在放的线，似乎可以在今晚收一收。
绝好的机会。
肖战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对准谷雨胸牌上的照片。
可出乎意料地，他的动作很迟疑，很缓慢。
他想起了王一博放空的眼神，飘动的白大褂衣角，以及他靠在护士台上安静等他的样子。
不要了吧。
起码，不要是今晚吧。
可——
可是显而易见的，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如果错过了，在姑妈出院之前未必能找到这么合适又自然的机会……
谷雨的脸在镜头里虚虚实实的，无法对焦，肖战在从未有过的纠结中甚至没有注意到王一博什么时候已经从走廊那边拐了过来。
“肖战。”
医生清冷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他在手忙脚乱之下终于按下了快门——对着谷雨胸卡上的照片。
然后他触电般的收回手机：“那个，我——我只是——”
“肖战，”王一博看看肖战，又看看墙上挂着的谷雨的白大褂，“你——”
一些他觉得奇怪的，想不明白的事情，在此刻忽然串联出了一个答案。
王一博蹙起眉，虽然很不应该，虽然很没必要，但他仍是问了出来——
“肖战，你喜欢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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