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听见耳边沉重的风声，夹杂着兵器的碰撞。好似还有低低的呜咽，被杂碎扔进了冰冷的河里。
他的船被撞沉，他也被那些人扔进了河里。河水冰冷如几年前的夜晚，凉透人心。
那回他虽胜犹败。
这回他败了……还能打回来吗？
他试着抬了抬眼皮，发现沉重得很。又动了动手指，好像被什么压着一样动弹不得。
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好像被毒蛇咬了一样，后知后觉地、一个赛一个往他内里去钻，挡都挡不住。
“咳咳……”凌不疑用尽全力咳嗽两声，那石头一动他这才看清是梁飞的脸。
梁飞揉了揉豆眼，似乎不敢相信床上的人已醒，直到听见凌不疑用风吹枯木一般的嗓音叫他起来的时候他才僵硬的动了动。
“少主公？你还疼吗？我、我给你倒水你先等下啊~”梁飞手忙脚乱地起身，对着门外嚎了两嗓子：“哥！梁邱启！少主公醒了！”
“他们退了吗？”
自己这是睡了多久啊？凌不疑望着营帐的顶，愣愣地想，答应嫋嫋年关之前回家的，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
梁邱启一进来就听见少主公问战况，本来想着安慰他的话也说不住来了，干脆如实道：“还没退，战火焦灼。分不清是他们在负隅顽抗还是我们在硬撑门面。”
凌不疑听出情况不容乐观，七刚想说些什么，可气血两虚带来的蚀骨钻心的疼让他倒抽一口凉气：“万将军的援军到了吗？”
他闭上眼睛缓着，梁飞扑过来却被他无声地抬了抬手挡住：“我没事。”
梁邱启道：“万将军到了，只是战船还没到，我们那些破船篓子根本抗不了多久。现在只能想办法把他们引到岸上来，只是那群家伙狡诈得很，恐怕不肯轻易出来。”
“现下离新岁还有几日？”
“不到十日，八日。”
“撤军。”
凌不疑没有丝毫迟疑，倒是梁氏两兄弟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互相瞪着彼此。
少主公刚才说撤军……那不就是等于投降？！
“少……少将军，三思啊！这么好的机会不打以后恐怕找不到机会收拾他们了，您若觉得身子撑不住，我跟阿飞留下来打！就算拼了命我也——”
“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拼命！”凌不疑激烈得咳嗽一声，撑着身子坐起来，就近在沙盘上指指画画。
“先后撤两舍，让一队将士去修理战船，其他的人蛰伏着，等着长虫出洞。”
“是！”
眼下一军之主落难，权宜之计也是一计。
梁邱启立即着手去准备，梁飞却傻傻地等在两不疑的床边。凌不疑也不说话，他俩就大眼瞪着小眼。
良久，凌不疑困意来袭，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还有事？”
“噢，没没！”梁飞舞着双手，脸颊上的肉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少主公，你还需要我在这——”
“不用，你去帮阿启吧。”他没有说，他现在头脑中很乱，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所幸梁飞很听话，凌不疑心里烦躁不安的感觉也随之少了一点。谁承想刚闭上眼睛帐篷就一阵窸窸窣窣。
凌不疑压着情绪睁开眼睛，质问的话卡在了喉头——“嫋嫋？！你怎么来了？！”
少商刚下了马，气儿还没喘匀就冲进了他的帐篷。一军主帅的营帐一个人也没有，刚才看到他自己躺在这里，还以为……
少商想着想着眼圈儿就开始泛红，扒开他的被子检查了一番才放心下来，“我还以为你……”
话到嘴边少商刹住了，那么不吉利的话还是不要在战场上说了。
“以为我死了？”凌不疑反倒找笑了，不以为意地抬手抚上她的脸，“是我让他们不用在这的，你看我不是没事吗？”
脸那么红，眼角还湿湿的，来的路上肯定哭过了，凌不疑心道。
他撑着身子想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胳膊上的伤口，表情有些扭曲，“嫋嫋，你怎么来的？”
少商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嘟着嘴用眼睛剜他，声音却软得不像话：“骑马，路上跑死了一匹马，你赔！”
凌不疑笑了，“好我赔，你过来一点。”
“嗯？什么？”少商将耳朵凑过去，下一秒却被凌不疑用那只完好无损的大掌给扣住了脑袋，嘴唇也在一瞬间感受到温软。
“我差点就以为无人收尸了。”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就在少商的耳畔。就像平时他给她说情话那样随意自然，温热的喘息洒在耳朵边，让少商有一瞬间的呆滞。
随后来势汹汹的疼随着心动蔓延，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准备很久了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着这个念头的呢？
“凌不疑，你害怕过吗？”
有了这个念头，是更怕死了还是更不怕了呢？
凌不疑嘴角抿了抿，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一开始怕的，后来杀的人多了，不怕了。”这个问题也不难回答，只是现在的答案需要更慎重一点。
他抱过少商，告白像是蓄谋已久：“现在又怕了，怕你怪我丢下你，死都没那么痛快了。”
少商的泪落在凌不疑的里衣上，烫得他肩膀一痛，心也一抽。静静地拍着背等她缓过来，只听少商轻轻哼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警告”道：“凌不疑，我告诉你，以后你休想自己去找痛快。”
也许之前她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接受现在的凌不疑，但是现在——但是在他知道他快要死在敌军包围的那一刻，她真的来不及想那些“为什么。”
只想快点见到他，在他们有可能错过之前抓住最后的机会见到他。也许她总是遇事做最坏的打算，所以才没有错过吧。
少商想，选就选了，大不了再错一次……也不要错过了。
谁料凌不疑竟然赖皮起来，抱着少商哼哼唧唧地抱怨好痛。少商想起身帮他看看他也不松手，问他哪里痛他也说不清。
少商只好任他抱着，拿出哄阿猫阿狗以及和隔壁旺财商量事情的语气去哄这位少将军。
“凌不疑，睡好了没啊？”
“嗯~嗯~疼！”
“吃点东西？”
“疼！”
他不急少商都要急了，直接打碎凌大将军的美梦：“其实我是来帮你设计战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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