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很狭隘，中间摆着一张木质的长桌，上面是一盏蒙灰的吊灯，昏暗刺眼的白光摇晃着打到人身上。
排风扇在墙上呜呜地转着，发出不大不小的嗡鸣声。
穿着军装的男人抬着下巴，敲了两下桌子，语气严肃地对面的人说，“肖战，关于苏老板丢失的这份情报，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组织希望你如实上报，不允许有任何隐瞒。”
司令部的人把肖战滴水不沾地关了一整天，才派人过来审他。
这会儿肖战坐在长桌的另一端，双手交叠着放在上面，嗓子都干涩得发哑。
他闭了一下眼睛，淡淡地说，“没有，我再重复一遍，那份情报从来就没有经过我的手。”
“最好是这样。”
男人问询结束，把眼前的资料收起来。
守在门口的两个人看见他起身，进来把肖战重新捆了起来。
男人凑近肖战，压低声线说，“不好意思，肖长官，这件事情还没有彻底查清楚。在许司令那边没有下达指令之前，您还是需要暂时待在这里。”
肖战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离开。
审讯室的门被“哐啷”声合拢，震得吊灯都晃了几晃。
肖战以前执行任务时，有好几天都没有吃过东西，这会儿反倒觉得还好，胃几乎已经麻木了。
他抬手挡了挡光，心想：这光太扎人了，一会儿可能不太好睡觉。
审讯室后面跟着一个小房间，里面挂着司令部各式各样的刑具，许多都带着洗不去的陈年血渍，一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铁锈味。
肖战在司令部惯常被安排去做得罪人的事情，这间屋子也没少进去，很少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外头与人谈话。
就谈了这么一次，被审的还是自己。
肖战瞥了一眼后边的铁门，很有自知之明地想，这件事肯定没能瞒住大少爷，不然不会有人这么客客气气地和他讲话，用来自己审讯的地方，也就该往里换了。
他抬起手腕来转了一下，又冷笑着想，傅弈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要是能站着走出审讯室，第一个该挨揍的就是他。
冬日里下雨，是极冷的。
傅弈拿着一把黑伞，站在阶梯上时不时地朝里面张望。
大雨不住地下着，门口又黑又冷，不远处的草丛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仔细听还有两声细微的猫叫。
傅弈在门口站了许久，雨越下越大，浑身上下几乎都被卷过来的冷意冻得发僵。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看见王一博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
“大少爷。”傅弈抬头去看他，略带急切地问，“怎么样了?”
王一博按着扶手走下最后一级阶梯，脚上一下没踩稳，整个人晃了晃。
傅弈眼疾手快，快步上前将人扶住。
傅弈刚想开口，却见王一博双膝使不上力，直直往下一摔，就要朝地上跪下去。
他赶紧把人扶好，问，“大少爷，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一下没站稳罢了。”王一博垂下眼来，慢慢把手从傅弈那里抽出来。
他 站直了身，轻描淡写地解释说，“ 前天和父亲商量事情的时候，与他起了争执，挨了家里的罚。”
王一博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笑了笑说，“好了，去接肖长官出来吧，他已经在里面待了好几天了。”
“和许司令谈妥了?”傅弈看到钥匙，总算舒了一口气，知道许司令是准了放人了。
他想起王家最近的飘摇不定，往王一博的膝盖处瞥了一眼，发现大少爷虽然苍白着脸，但再迈出去的步子，却是很稳的。
他不想让肖战知道。
傅弈清楚肖战能被放出来，背后少不了王家的推波助澜，也隐约猜到了王一博和王部长争执的缘由。
“算是吧。”王一博咳了两声，觉得头有些微微发晕。他把手往袖口缩了缩， 说，“ 我昨天去见了顾上校一面，他今天是和我一起来的。许司令似乎对他有些忌惮，到最后还是松了口，说可以先把人带回去了。”
傅弈轻轻皱了皱眉，问，“那顾上校呢？”
“他往另一边走了，说要去找猫。”王一博想了想，补充说，“他今天是带了伞过来的。”
傅弈点了点头，领着王一博去了审讯室。
这几天下了大雨，里面全都是潮湿又阴冷的。
傅弈跟看守的人打了声招呼，王一博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摊开手心，把钥匙交了出去。
看守的人点了点头，把审讯室的门打开，进去给肖战解绳子。
除了起初的那天，后面都有特定的人来给肖战送食物和水。
审讯室的灯却一直开着，肖战睡得不算太好，眉眼下面微带着乌青。
王一博往里看去，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呼出一口热气，就这么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朝里面微微笑起来，“肖长官，我过来接你了。”
“天气这么冷，怎么还穿得这样少?”肖战微微怔愣，快步走到王一博身边，伸手给他紧了紧松垮的大衣，轻斥道，“扣子也不好好系上，脸色都是发白的。”
王一博没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垂眼看着肖战俯身给自己扣衣服，眼睛往下弯了弯。
扣好衣服，肖战抬起头来，对一旁的傅弈骂道，“傅弈，你看着大少爷天天穿这么点衣服，不知道给他多找几件能穿的?”
傅弈之前卖了肖战，这会儿见到人了，有些心虚地说，“是、是，老肖，你刚刚出来，我先带你和大少爷去吃点东西吧。”
肖战跟他们一起走出来，闻言一顿，看了看天色，冷冷地问傅弈，“这么晚了，王一博还没吃饭?”
“我们刚刚从许司令那里出来，谈事情谈久了些。”王一博往肖战面前凑了凑，小指在他衣角下一勾，笑着说，“一起去吃饭吧，我也不算太饿的。”
肖战碰了碰大少爷的指尖，发现是热着的，瞟了前面的傅弈一眼，暂时不和他算账了。
三人一起坐上停在外头的车，王一博半瞌着眼睛，开口说，“肖长官，你之前是不是没有打算告诉我这件事情?”
肖战沉默了片刻，说，“我现在也不想让你知道，即使我一辈子也出不来。”
王一博一下说不出话，又听到肖战说，“所以你也没打算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和许渐谈了什么，不是吗?”
“我从没有这么说。”王一博抬眼看他，深吸一口气，说，“这件事情本来就不应该全部推到你的头上，许司令酌情考虑之后，让你去上海把另外半份情报安全带到南京。情报现在不知所踪，拿走情报的人如果想解密，就必须拿到另外半份。”
肖战明白了他的意思。
许渐想让他通过上海的那半份情报，把丢失的情报找回来。
“肖长官，我是要和你一起去的。得看着你，不让你半路跑了。”王一博的语气微冷，带着一些公事公办的意味，“上海那边还会派人过来监督和协助，最迟后天就启程。”
“好。”肖战想到王家的事，却发现前面开车的傅弈微微侧过头，叹着气看了自己一眼。
他顺着傅弈的视线看向冷着脸的王一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少爷好像生气了。
王一博觉得头部的眩晕感越发强烈，把脸偏过去，轻闭上眼，不再与肖战交谈。
直到下车时，肖战撑着黑伞下来接他，王一博有些头重脚轻地往下踩，眼前却阵阵发黑，一下浑身无力地往前栽去。
肖战伞都没顾得上拿稳，一把把倒下来的人抱紧，豆大的雨珠顿时落了下来。
他伸手触了一下王一博的额头，发现滚烫得厉害，语气顿时慌乱了起来，“大少爷，你生病了?”
“我没力气了，肖战。”王一博抬起一点眼皮来，轻声说，“我只睡一会，不要吵我。”
王一博被肖战抱着往前走，傅弈摊着张脸在身后给他们打伞。
大少爷浑身都发着烫，眼皮沉得厉害，双手被带着搭上了肖战的脖颈。
王一博不高兴，想把手抽回来，却被肖战不重不轻地按到怀里，“不要乱动，大少爷。”
王一博晃了两下脑袋，紧了紧指尖，不再动了。
从许司令那里到审讯室，他身上还带着伤，几乎已经撑到了极限，这会儿靠着肖战意识也终于变得混沌不清。
他微皱着眉闭上眼，昏昏沉沉间听到肖战小声骂傅弈的声音，随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黑暗与灼热。
王一博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头还晕得很，嗓子都是烧着的。
他睁开一点眼眸来，感觉到自己额头上覆着一条凉毛巾，往旁边微微一侧，看到肖战坐在他旁边，手上正拿着一张信纸。
他抬眼看着肖战，也不做声，等了大概几十秒，肖战忽然一折手中的信纸，凑到了病床旁边。
“大少爷。”肖战看着他，低声说，“你发烧了，现在好些了没?
王一博懒得理他，一言不发地躺了回去。
肖战起身到病房外接了一杯热水回来，重新坐到病床前，给王一博换了一条毛巾。
他把水杯端过来，看王一博闭着眼，怕吵到他，就轻声问，“嗓子疼不疼?先喝一点水吧，傅弈说你从早上就没吃饭，我下去给你买一点吃的吧，要吃什么，大少爷?”
王一博从床上撑起身，被角随着他的动作滑了半截，露出单薄的里衣来。
肖战把放在一旁的外套拿过来给他盖上，王一博把热水接了过来，喝下去小半杯，才开口说，“我要吃红油馄饨。”
肖战笑了笑，说，“巧了，我知道南京哪一家红油馄饨最好吃。”
王一博抬着下巴，哑着声音问，“那你要给我买全南京最好吃的红油馄饨吗？肖战。”
“你想吃，我就去给你买了。”肖战晃了两下手中的杯子，哄着人说，“再喝一点水。”
王一博慢悠悠地转过脑袋，在他的注视下把一杯水喝完。
肖战满意了，搁了杯子说，“我去给你买馄饨。”
王一博重新躺下来，半眯着眼看肖战给自己掖好被角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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