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一博的窗户里可以看见整个山庄的月亮。
山脚下的黑色宾利停在那里很久。他的房间里有架天文望远镜,近日的星星少了,乌黑的夜总是压的很近,让人透不过气来。于是那架望远镜再也没有对准过天空。
八点一刻。
“少爷,是不是放人进来?”
对讲机里何管家第三次传来问询,王一博晃了晃手里装着淡黄色液体的高脚杯,冰块击在玻璃杯壁发出细碎的响声,闷热的夏夜也显得不那么燥人,凝结的水雾聚成水滴顺着杯体下流,越过葱白的指尖,最终杯子被搁置到桌上。
他这才不急不忙的开口,“再过十分钟。”
这已经是王一博让肖战等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十分钟”,宾利的双闪一直在打,不难猜测车里的人或许和这双闪的频率一样急切,毕竟每一个被接来王家的人都是这样,带着虚伪又谄媚的笑,迫不及待的投身这座金子堆砌的牢笼。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笼中鸟,但被养久了的确很难再飞出去。
除非是他们王家不要了。
不知道这一次接来的又是怎样的人,王一博已经看倦了,这座山顶别墅里的人总是来来往往,来的时候安静如常,走的时候悄无声息,甚至他并不能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或者是他们的相貌,在王家,多的是人来了再走,带上一张不菲的支票,奔赴另一个城市重新生活。
这才是常态。
酒只余下最后一口,孤独的留在杯底滋滋啦啦的冒着气泡,滑下来的水滴在大理石面上形成一小滩痕迹,王一博看了一眼,再没有喝的欲望。
“十分钟到了。”
何管家低头看腕表,只有八分钟,但他依然立马回应了“是”,侧过头看向后座的肖战,对着肖战点了点头,肖战会意,握紧了自己的书包带子。
对讲机关掉的时候通常比较滑稽,会传来刺耳的“已关闭”的响声,就像它打开时候的“欢迎使用”一样让人无可奈何,红色的指示灯一灭,何管家才算是真正的放松下来,解开安全带,自认为好心的给肖战一些“用得上”的忠告,“少爷说十分钟就是十分钟,哪怕是知道仅仅只有八分钟,闭上你的眼睛管好你的耳朵,把一切都当作是感官在骗人,少爷说的才是对的。”
然而并没有得到肖战的什么热烈的回应,他只是不经意的抬起眼皮,看向窗外说了一句“嗯”,何管家期待在他脸上看到的类似感激的神情并未出现,倒是很意外,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给了他一句“走吧”。
走吧,过你的舒坦日子去吧。
外人眼里通常都是这样的,来了王家,约等于和纸醉金迷挂上等号,且不论王伟生能对这些“花瓶”感兴趣多久,但总归少不了优待,虽然他们的身份并不体面。
王家掌权人的小情儿。可以这么说。再讲的难听一点,论小宠也可以。就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小宠。无非就是给点钱打发。
可今天接来的这一位,何管家多多少少听到了几句,和往前那些个的身份有些许不同,肖战并非是自愿来到王家的,他是被肖旭“卖”过来的。
肖战的亲生父亲。
听起来倒是很离谱,但越是离谱的事在王家越显得真。听说肖旭滥赌,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还不上,问王家借了高利贷来填补亏空,但是利滚利,雪球越滚越大,终于再也扛不住,又听闻王伟生偏爱美色,男女不忌,这才起了歪心思,主动提出把自己的儿子送来王家供他消遣。
消遣。多么讽刺的两个字,说出来轻飘飘的,倒像是山上吹到山脚下的风,压在肖战身上,却成了一把无形的枷锁,而这道锁的链子,是由他的父亲亲手为他套上的。
美名曰“等价兑换”。
所有人都觉得肖旭留不住这条命,毕竟惹谁不好偏偏惹上了王家,然而当他拿出自己手机里肖战的照片时,在场的众人似乎又觉得这未必是一场亏本买卖,毕竟肖战确实算得上尤物。
清纯尤物。混道上的都偏爱这一挂。
山脚的铁质大门应声而开,暮色里轴承转动发出“吱呀”的刺耳响声,刮在肖战的耳膜上让他更加情绪低落,两个小时,坐在这一辆接他来“享福”的名门豪车里,肖战从最开始的紧张已经转为麻木,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生活,王伟生,论年纪都能做他父亲了,可他并不是以孩子的身份来到这里的。
他是来“伺候”人的,肖战清楚。
也不过是一天以前,他的父亲握着他的手求他救救自己,那时肖战才刚放学,推开家里破旧的那一扇摇摇欲坠的防盗门,和现在的这一扇大门不一样,虽然都是铁做的,可肖战知道,他的家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别人偷。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肖旭贱卖了。
他还有数不尽的赌债没有还。
“爸。”肖战把自己的书包挂在餐桌边唯一一把木质椅子上,回过头来看向坐在床边的那个颓败的男人,“我没有本事救你。”
厨房里还剩下最后一把小青菜,翻开掉了半扇的柜门,里面能找出半把挂面,肖战把煤气灶打开,湖蓝色的火光又给这间逼仄的房子里增加几分暑气,于是肖旭坐不住了,一把拽过准备做饭的肖战,锅子甩在地上,黑乎乎的锅底划花了本就踩起来吱呀作响的地板,肖战侧过头,就这一件可以做饭的东西了,现在也被肖旭摔出了一个大窟窿,他拂下那一只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对上肖旭苍老的眼,“你想让我怎么做?”
那一双眸子里全是密布渗人的红血丝,有没有泛出泪光,肖战已经记不清了,回想很多年以前,在他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肖旭也当过正经人的,肖战透过那一双眼睛,恍惚的记得,肖旭给他买玩具陪他做作业的画面,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一场遥远的海啸,从时光的那一头叫嚣着席卷而来,直到将那些温馨的片段都冲刷个彻底,肖战闭上眼睛,面对肖旭荒唐的要他“卖身救父”的说辞,说了一句“好。”
养育之恩,总不能不还吧。
王家的花园很大,从蜿蜒的山脚下还要再开个十分钟才能到达主栋,已经是傍晚时分,仍旧还有人在庭院里趁着月光修剪,看见这一辆常常用来“接人”的宾利,自觉的让出路,肖战从侧窗里精确捕捉到她们低垂的面上不屑的神情,觉得自己犹如被铺平在砧板上明码标价的鱼,谁都可以来评头论足一番。
可谁又比谁高贵呢?
在王家,从来都没有平等之分,掌权者高高在上,就像这一座修在山顶的别墅,聛睨一切,其余的人皆在山脚,就好比肖战,只能乖乖的坐在车里,忍受着王一博拿他的那一架常常落灰的望远镜打量他。哪怕是吹着空调陷进这比他任何一件衣服都要昂贵的座椅,肖战还是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这种不自在来源于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就要被对方绝对掌控。
从此以后肖战再也不能是肖战,他是王家的附属物,是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的鸟,盘桓多少时日,也找不到可以将自己放生的出口。
他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由王家说了算。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的在一楼,拐角那一间就是。”何管家帮他把行李箱拎出来,很轻,里面没几件衣物,更多是课本,肖战把书包背好,从他手里把自己的东西接过,对着他点点头算是致谢。
他话不多。何管家这样想。
“老爷平时不常回来,要是···”他看着肖战欲言又止,很奇怪的,对着肖战说不出那些很直白的话,玄关处的新拖鞋板板正正的码得很齐,“要是有需要,你就上二楼最里面的那一间候着,那是老爷的卧室。”
肖战只是愣了一下,拎着箱子的骨节用力到泛白,但明面上并未露出半分,将行李箱搁到亮到反光的地板上,应了一句“好。”
还是乖的。
何管家满意的点点头,老爷身边环绕着的莺莺燕燕他也见过许多,拐角的房间,住过不知道多少个“少爷小姐”,接人过来再给人体面的送走,已经成为了他工作的一部分,而那个房间,装扮的再华丽,设施再齐全,在他眼里都像是一间廉价的钟点房,很脏。
幸好肖战性格不嚣张跋扈,也没有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狂傲劲,不然他可保不准,这位“主子”能在这间房子里住多久,即便不惹怒王伟生,惹到三楼的王一博,也足够他受的了。
于是何管家又自作主张的帮肖战把房门打开,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他的“还算喜欢”,“缺什么和我说,或者和任何一个人说都可以,他们都会告诉我的。”
“谢谢。”
肖战把书包轻轻放到房间的墙角,软踏踏的布料立马堆在地上,看起来像一摊被丢弃的杂物,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抬起头打量这一间卧室,好像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他不在意也不关心,这里只是一个用来睡觉的地方。
“三楼尽量不要去。”这是何管家帮他带上房门前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三楼。肖战背对着门口,猜测那里住着什么人。其实不难想的,王家的宅子里,还有谁是他不能招惹的呢。除了王伟生,估计就是他的那个唯一的独子,他们口中的那个少爷。
是王一博。
肖战小幅度摇了摇头,他不会去的。
他情愿自己被遗忘在这一间不大不小的卧室里,等到王伟生忙到忘记自己的存在,或者是哪一天大发慈悲给他放出去,总之肖战不会主动在这座别墅的任何一个角落出现,他希望自己轻的像空气里漂浮的尘埃。
没有存在感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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