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误会

　　夏夜的晚风微凉，但还是带着些燥热。

　　周枳感觉自己一瞬间都出汗了。

　　周今时的气息近在咫尺，就在身侧，周枳却不敢回头看周今时。

　　周枳很后悔，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就被弹幕激了一下，开始口嗨，导致现在被正主抓了个正着。他僵着身子慢慢侧过头，看见周今时的侧脸。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仿佛刀刻般，下颔线锋利好看，眉眼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朦胧而英俊。

　　周枳本来想问周今时怎么突然到天台来了，可余光一瞥，就瞥见了周今时夹在指间的烟，火光还在颤抖地闪烁着，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原来是想跑天台来偷偷抽烟。

　　周枳把镜头微微移了一下，尽量不让直播间的观众看得周今时，但是已经迟了，那些观众眼尖得很，早就开始在直播间里疯狂地刷了起来。

　　周枳不希望周今时看到那些弹幕。

　　所以他尽量用身子挡住。

　　周今时把烟掐了，靠着栏杆，也不顾忌是否在直播，问周枳：“怎么不在房间里直播？”

　　周枳道：“我不知道你去哪了，怕你突然回来，影响你，所以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播，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弹幕此时此刻刷疯了，“住一起吗？”

　　“卧槽，好劲爆，决裂的兄弟住一起……不会打起来吗？”

　　“可是看起来，两个人关系还好啊。”

　　周枳没有去看直播的手机屏幕和弹幕了，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周今时的身上，从他的眼睛、鼻梁，到嘴唇。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晚风一阵又一阵地吹来，吹乱周枳的头发。他的头发有点长，但没有扎起来，风一吹，头发就吹拂到了他的脸上，不得不抬手去撩开。

　　安静了一会儿，周枳突然道：“既然你在这里，要不要帮我辟个谣？”

　　周今时侧过头，“辟什么谣？”

　　周枳回忆一下了刚才的那些弹幕，慢慢道：“他们说我抢你家产，还说我抢你女朋友，什么都抢你的。”

　　似乎是被其中一句话逗笑，周今时扯了扯唇角，“抢我女朋友？”

　　他看了一眼直播的屏幕，因为有点儿近视，也没戴眼镜，所以看不清弹幕上说的那些话，“周枳不敢抢我的东西。”

　　周枳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笑了一下，身体微微往后仰，“对啊，我是不敢。”

　　周枳侧过头，看着满屏的弹幕，“所以我怎么可能抢他的女朋友，大家不要瞎猜了，有些事情乱猜没意思。”

　　周今时问：“还有什么要我辟谣的？”

　　周枳回过头，重新看着周今时。

　　他和周今时不经意对视后，两人一时都没有移开视线。

　　周枳很少有机会能这样看着周今时的眼睛，特别是分开了三年，他觉得那双眼睛熟悉又陌生，依然漆黑，但多了许多他已经读不透的神色了。

　　但周枳觉得这短暂的一瞬，周今时的眼睛里有他，而且都是他，已经很足够了。

　　周今时道：“没别的事情了？如果没有……”

　　话音未落，却被周枳打断。

　　晚风里，周枳突然轻声道：“刚才，还有人在我的直播间里问……你是不是双？你会不会喜欢上男生，男生可不可以追你。”

　　说完以后，感觉周围都寂静了下来。

　　周枳抓着栏杆的手都是汗，滑腻腻的。

　　他的声音更轻了，轻得手机几乎收音不到，“我本来想说你恐同，但是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让你亲自来说比较好。”

　　周今时漆黑的眼眸微微一动，原本没有什么情绪的眼底在这一刻像是积蓄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静静地看着周枳，过了很久，问道：“真的是直播间的人问的吗？”

　　周枳手心滑腻，仍旧点头。

　　“对男生没兴趣，”周今时停顿了一下，又道，“对女生也没兴趣。”

　　周枳一开始心都掉下万丈悬崖了，可下一刻又稍微飘起来了一些。他笑了一下，眼睛微弯，“啊，怎么，你要当和尚，开始清心寡欲了？”

　　周今时扯了扯唇，没说话。

　　周枳微微凑近了一些，为了不让直播间听到他们的谈话，“可是嫂子怎么办。”

　　周今时看了周枳一眼，“没有嫂子。”

　　周枳愣了一下。

　　周今时看上去心情并没有不好，靠着栏杆，淡淡道：“她把我甩了。”顿了顿，把手里的打火机抛上，又重新接住，“因为我不想结婚。”

　　周枳呆愣了许久。

　　他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周今时：“今天中午。”

　　周枳：“……你去见她了？那你还说我，整天都想着谈恋爱，那你不也是吗？”

　　周今时瞥了周枳一眼，直起身，没有再靠着栏杆，而是正对着周枳，“我没见她，她让她爸来找我，让她爸说服我娶她，才交往不到三个月，我真的做不到，就分了。”

　　周枳：“噗。”

　　他觉得好笑，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整个人都向后仰去。

　　周今时伸出手，似乎怕周枳掉下去，想扶住周枳，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沉默片刻，“……这么好笑吗？”

　　周枳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抬手擦了擦泛红的眼尾，缓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们现在就是难兄难弟了。”

　　周今时看着周枳。

　　过了许久，他说：“我不是你哥。”

　　周枳第一次觉得，听到这句话，没有那么难受了。

　　过了一会儿，周枳突然想起来，侧过头，“啊，我忘了，我还在直播。”

　　直播屏幕上的弹幕早就被刷爆了，但是因为跳得太快，周枳都来不及看。再看一眼时间，直播的一个小时快到了，他只能道：“不好意思，今天没有直播到什么内容，我明天会尽量补偿给大家，我最后再给大家弹唱一首曲子吧。”

　　刚准备抱起尤克里里弹一段，周枳又想起什么，问周今时：“你不用直播吗？”

　　周今时单手插在兜里，“没想到播什么，明天再播吧，把要播的时间累积一下，一口气播完。”

　　周枳：“还能这样。”

　　他没有在问别的，给尤克里里试了一下音，就开始弹了起来。

　　周枳弹唱的是《情歌》。

　　唱完一首歌以后，周枳就下播了。

　　按了下播按钮以后，周枳回过头，看见周今时还站在自己身后。他身影颀长挺拔，身上穿的是黑色无袖T恤，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好看分明，他的手插在灰色运动裤的兜里，看上去倒不像是昨天见到的那位“小周总”，更像是一位大学生。

　　周枳把手机放进兜里，手机支架也收了起来，问道：“失恋了吗？要我给你弹首歌吗？”

　　周今时收回视线，“一首歌多少钱？”

　　周枳愣了一下。

　　周今时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同时拿出来的，还有烟盒与打火机。

　　他把烟盒往栏杆上一敲，敲出一支烟，咬进唇间，说话有点儿含糊不清：“我听说，在你的酒吧，想请你唱一首歌，要花很多钱。”

　　周枳一直以为这三年，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周今时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他很想问周今时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开了个酒吧。

　　可周枳最后还是没问，因为保存着一线念想，宁愿自欺欺人地想着，是周今时有意打探过他的消息，也好过周今时真的跟他说一句，是谁谁谁告诉他的。

　　周枳重新在栏杆上坐稳，问道：“那周总想听什么？”

　　打火机在周今时的手中转了一圈，“哧”的一声，火光闪过他的眉眼，亮起又黯淡下来。他抽了一口烟，道：“那就让我……听一次完整的《南山南》吧。”

　　周枳想起今天早上那首没唱完的《南山南》。

　　他安静了一会儿，说：“好。”

　　这首歌周枳已经烂熟于心，根本不需要再看看或者再想想，直接就弹着唱了出来。

　　然而，唱到那句“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的时候，周枳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紧攥了一下，痛到要弯下腰才能缓解一样。

　　周枳勉强忍住，但是歌声还是停了。

　　周今时原本垂着眼在抽烟，听到歌声停了，抬起眼，看向周枳。

　　隔着烟和火光，周今时的眉眼看得更加不清晰。

　　周今时也没有问周枳为什么不唱了，只是这样看着周枳。

　　安静了很久。

　　周枳突然问了一句：“她的眼睛漂亮吗？”

　　周今时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周枳问的是什么。

　　他甚至问了一句：“谁？”

　　周枳看着周今时，“你前女友。”

　　周今时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想了很久，其实没太想起姚青青的眼睛长什么样，印在脑子里的，全是十五岁那一年，仲夏夜的房间里，周枳微垂着眼弹唱《南山南》的模样。

　　周今时今天早上听《南山南》的时候，有一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觉。可是不知为何，现在在这里，在这个天台上，吹着夏夜的风，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

　　周枳见周今时没回答。

　　他觉得自己太唐突了，不该问周今时这样的问题。

　　他淡淡笑了一下，重新把尤克里里抱起来，“抱歉，我重新唱一遍……”

　　话没说完，已经被打断。

　　周今时咬着烟，看着周枳。

　　他问：“你也给你的邻居初恋唱过这首《南山南》吗？”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