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眼眸微阖,依旧无悲无喜之样:“那就请殿下责罚吧。”
四周寂静无声,长风一吹,倒显得有些鼓噪。静了半刻,谢允忽地温柔一笑,说道:“本殿就是逗你玩玩,不会给你定罪的。”
“多谢殿下。”
谢允摆了摆手,又变成了方才那对什么都新奇的模样。
入夜,寺里摆宴恭贺长安王的到来。可因着是佛门净地,脱离俗世,自然也不会有宫中那些莺歌燕尔,一顿饭下来,全是长安王和同明的论道之声。谢允坐在长安王的身旁,双眼迷离,下一刻就要睡过去。
谢允恍惚中,忽然听同明笑道:“王上还是让小殿下回去歇息吧。”
长安王给侍从使了个眼色,立即就有人上前将谢允抱了下去。
这一觉,谢允睡得很不踏实,苍穹一声炸响,把他吓醒了。
谢允从塌上猛地坐起,额间密密麻麻的全是薄汗。紧接着,又是一声响。他塌上下来打开门,看着天边那一缕未消散的青烟,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方才梦到死在火海的娘亲。
这边,进香大典即将开始,长安王命人将谢允喊来,同明怕侍从寻不到路,特让肖战也一同前去。
太子跟在王后身侧,那侍从路过之时,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了个眼,侍从才匆匆离去。
谢允穿好正服,等着侍女为他打水梳洗。天边还在作响,震得他心里隐隐发慌。半盏茶过去,谢允见侍女还不进来,不免想要出门查看一番。
然而
一阵迷香传来,谢允却毫不防备的中招昏迷了过去。
前头就是谢允的禅房,那侍从却在这时突然弯下身子,神情着急道:“清尘师父,您先去喊殿下出来可好?我有些内急。”
人有三急。
肖战点了点头没有多想。
那侍从欠了欠身退下,却在转角处换了副嘴脸。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用力吹了一口,便燃了禅房后面的杂草。
又是一响巨响
六殿下禅房不幸被炮竹散开的火石子砸中,引起大火,进香中断,众人四处奔走相告。
“走水了”
“走水了!!”
肖战连身后之人是谁都没看清就被推进了房。还未来得及反应,就闻见一股呛鼻的浓烟袭来,他扬手遮住鼻息,打眼朝前看去,谢允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推了推身后的门,已然被锁上了。
大火势起,滚烫的热感贴面而来。谢允被熏得提前苏醒,意识却还朦胧。他看着眼前一抹明黄的身影,脑海之中忽然涌上了娘亲的脸庞。
谢允朝前伸了伸手,眼里流下了两行清泪,声音极其弱小且无助:“娘亲别走娘亲别丢下我。”
肖战今日穿了诵经的海青服,腰宽阔袖,明亮的黄色衬得他肤色愈发白嫩,加上一副女相,直接让意识糊涂的谢允再次错认。
肖战叹了口气,上前把谢允扶了起来:“殿下,我是清尘。”
屋外的人喊叫连天,好好的祈福变成了祸事,场面顿时彻底失控。
永平三十二年,春月。长安王在位十年,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然而这些伟绩却还是抵不过他弑父夺位的天罚。他最宠爱的小儿子,替他挡了祸灾。
然而不知怎的,大火烧到一半,天色骤变,忽降大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浇灭了一切。
谢允被救出时,命已去了半条。奇异的是,和他共同关在一处的肖战却神态淡然的从房里走了出来,除去脸上有几个黑掌印外,身上毫无半点损伤。
太子偷鸡不成,经此一事后,肖战名气大涨,都说他受佛祖庇佑,福安寺人气越发兴旺。长安王觉得愧疚小儿子,对他也愈发好。一晃十年过去,谢允长大成人,朝堂之上忽地掀起一股废太子立六殿下的热潮。也就是在这时,谢允请命要前往金陵,去报他十年前未报的恩情。
永平四十二年夏,谢允一语定言,即刻便动身离开了长安。
树影斑驳,微风吹拂,影影绰绰地似有人掠过。肖战从禅房出来,正要去大殿诵读经书,谁知半路就被一个石子劫了道。
肖战驻足,抬眼往上一瞧,只见一个俊俏的男子坐在树干上,素白的手指捏着个青石块,对他笑得极其灿烂。
肖战拧眉,印象中隐隐觉得这男子有点面熟。
那男子冲他挑眉,忽地说道:“咦,这是哪来的小尼姑,长得这么美艳?”
肖战呼吸一窒,蓦地想起了十年前。
谢允笑着从树上下来,好奇道:“想起我是谁了?”
敢在寺里这么和肖战说话的,只有谢允一人。纵使肖战记性不好,那也不可能会忘了他,忘不了他在火场哭哭啼啼抱着自己喊娘,还把巴掌黑的小手蹭到他脸上的情景。
肖战垂眸,行了一礼,面上无悲无喜,语气不咸不淡道:“六殿下。”
谢允回礼道:“一别十年,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劳烦殿下挂念,清尘甚好。”如今的肖战可比小时的他近人情:“殿下呢?”
谢允撇了撇嘴,笑容瞬间消失,摇了摇头道:“本殿下可不好。”
肖战犹豫了片刻,看天还早,便接着问了下去:“为何这么说?”
谢允叹了口气:“本殿下想报恩,可是报恩的人无欲无求,这可如何是好?”
谢允话没说完,肖战就懂了他的意思,“殿下不必放在心上,”他微微笑道:“这是贫僧该做的。”
“放不放在心上先另说,”谢允直直盯着他,连身份都不顾道:“我发现你笑起来怪好看的。”
“多谢殿下夸赞。”肖战淡淡道。
对比初见时冷冰冰的肖战,谢允很惊喜他能说出这种话。正要在开口说些什么,远处便有一道黄色身影朝他们走来。
同明行至他们身边,对着谢允行了一礼:“六殿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谢允笑眯眯道:“无碍,是本殿下不走正门了。”
“弟子先去诵经了,”肖战忽然道:“就先不陪六殿下了。”
谢允点点头。他此次过来,除了来找肖战,也还有另外一番事情。
长安城内,朝堂上分有两党。太子党和六殿下党。王上身体抱恙多年,如今已如风中残烛,命不久矣。而谢允前来金陵时,王上曾有意将丞相之女许配给他。此举一出,便掀起了一阵热议。废太子而拥立六殿下的谣言也就此传出。
谢允无心王位,更不想出现手足相残之象,剜了长安王的心。他对长安王谎称自己心有所属,拒了丞相之女后,又命人散播谣言,说他喜好男风,消去太子一小半戒心。
为彻底消除太子疑虑,谢允想起了金陵的肖战,远离了朝堂。
同明听完前因后果,道了声阿弥陀佛,“殿下有仁者之心,贫僧甚是欣慰。”说完,同明面露难色,“只是清尘他为人无欲无求,恐怕”
谢允端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笑眼弯弯说道:“无碍。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望的时候。大师不就是这样吗?”
同明一怔,随即一副了然的模样,冲着谢允一笑,便退出了禅房。
相识那一天,便种下了缘的种。现如今不过是顺应天时,将要生根发芽。缘来,不躲。缘散,不恨。
努力无悔,尽心无憾。
这六殿下和清尘的缘
同明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神,末了,还是在走出禅房后,闭上了。
罢了
都是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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