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的人实在太多了。
陈宇把按在手臂上的棉签拿开，抽血点还有点出血，他也没理，直接把棉签丢进了垃圾桶。
体检单上还有一长串的项目，每个诊室门口都堆满了人，他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不耐烦排队，却又没办法把空白体检表拿回大队。
明天是他去市刑警大队报道的日子，今天是入职体检的最后一天，早上高飞给他打电话提醒他别忘了体检他才想起来，没有预约直接来了这家他们刑警大队合作的三甲医院的结果是，大半个小时过去了，他才刚建了个档量了个血压抽了个血。
效率太低了。
让他潜伏盯梢一整夜都没问题，但让他在别的事情上磨时间，他真的分分钟要暴走。
但不体检又不行。陈宇双手叉腰在走廊尽头烦躁地转了个圈，标着“外科2”门牌的那个诊室的门打开了，走出来几个人，一个护士跟在后面出来招招手：“再进五个！”
排在门口的人往里走，陈宇大致点了一下，他是第十个，一次进五个下一批刚好能轮到，在哪儿等都是等，就这儿了。
他掏出手机开始回微信，习惯性地戴着蓝牙耳机，高飞发了二十多条语音跟他说案子，他一条一条地听完了，想回电话又看到墙上大大的静字标语，于是只能耐着性子打字。
他一毕业就被扔到下面的派出所练了两年，现在借调到市刑警大队也有一年了，人早就算刑警大队的人了，明天的报道也只是走个手续。
高飞是他警校的师兄，现在跟他在同一个专案组，体检是队里给他批的假，但他手上的案子不能停，该干的活儿体检完回去还得补上。
换句话说，他身份上是个新人，实际上早过了新人期，享受不到任何新人待遇。
当然，他也不需要这些新人待遇。
工作使他兴奋，案件令他沉浸，如果人类可以不睡觉的话，陈宇觉得他甚至都不需要下班。
陈宇回着信息，听着高飞跟他转达早上开会局里下达的新任务，完全没注意到诊室的门又开了，直到肩膀被后面的人拍了一下，他才发现排在他前面的人已经都进了诊室。
“哥们儿你要不进麻烦让让！”
陈宇拧了下眉，扭头看了一眼，后面那人立刻闭了嘴。
看来高飞时常吐槽他的“本来眼眉长得就凶，再加上点儿职业病，简直看谁都像看嫌疑犯，跟谁说话都像在审讯”，也不能说全无道理。
他大概真的挺凶的吧。
“来你们的体检单给我，在这边排好队，一会儿喊到谁谁到屏风后面检查啊。”护士把体检单收了，拿去了屏风后，陈宇习惯性地打量了下四周，接着回信息。
“下一位，陈宇！”护士叫到他名字的时候，陈宇第一时间收了手机，走向了屏风后。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快该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就会留出一两分注意力在外面。
“来，这边，先上称，量一下身高体重。”护士跟他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到，很难得的，他晃了一下神——
陈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顾魏。
他的高中同学，长相、成绩和性取向都很惹人注目的，顾魏。
“嗨，”顾魏摘了口罩，对愣在那里的陈宇招招手，“好久不见啊，陈宇。”
“好久不见，顾魏。”回过神来的陈宇习惯性地蹙了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这显然是句废话，因为他对面的人明明白白地穿着白大褂。
“我在这里上班啊，”顾魏笑了起来，见陈宇认出了自己，又把口罩戴了回去，“刚听佳佳叫名字的时候我还在想会不会是你，毕竟你这个名字太大众了，重名的概率很高，没想到还真的是你啊。”
“嗯。”陈宇略点了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跟顾魏之前是隔壁班，没有太多的交集，也没有说过太多的话。
所有记忆里还有印象的交集和对话，也都围绕着同一件事。
一件陈宇不大愿意去回忆，并且即便在时隔多年之后看到顾魏，依然让他感觉有点别扭的事。
可制造了这场事端的顾魏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别扭，还很热情大方，他拿过陈宇的体检单看了看：“你是从别的地方调去市刑警大队的吗，现在做入职体检？之前跟你们班周京京一起吃饭，他还说你工作特别忙，同学聚会都见不到。”
“嗯。”陈宇应了一声，倒不是故意冷着顾魏，是真的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叙旧的话，以他俩的交情和现在的场合，显然也都不大合适。
顾魏却笑了：“果然。”
他说这话时一点被冷落的气恼都没有，陈宇看向他的眼睛，还来不及从里面读出什么情绪，顾魏已经恢复了医生的身份，指了指他身旁的身高体重测量仪：“来吧陈警官，我们开始检查吧－－佳佳你出去吧，我来给他填表，其他检查完的人也都先放出去吧，等他出去再叫下一批。”
“好嘞！”名叫佳佳的小护士在出去前忍不住又看了陈宇好几眼，“顾医生你同学好帅啊！”
她话里希望进一步介绍的意思十分明显，顾魏笑着接了句：“那是，我们校草呢。”
从顾魏嘴里说出校草这个称呼让陈宇又有点别扭，可说话的顾魏一点儿也不别扭，他就更别扭了。
“身高180cm，体重60kg，陈警官您有点偏瘦哦。”
顾魏把测量的数据填写在体检表上，然后指指一旁的凳子：“脱衣服吧，放在那边就好。”
这大概是要检查他身上有没有纹身之类，陈宇之前入职体检时也检查过这一项，并没有觉得怎样，但因为现在面对的医生是顾魏，他脱衣服的动作多少就有些迟疑。
顾魏坐在桌子前一手支着下巴，一手闲闲地转着笔，还不忘提醒他：“裤子跟袜子都要脱掉，因为还要看你有没有扁平足。”
这些的确也是他们入职的常规体检项目。
陈宇已经脱了衬衣，借着放衣服的动作转了个身，侧对着顾魏脱了鞋袜，然后解开皮带，拉下拉链，脱了牛仔裤。
在同性面前脱衣服于他而言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每天上下班在更衣室里换衣服，他从来也没避讳过谁，可－－
可顾魏不是普通的同性。
顾魏是同性恋。
是曾经跟他告白过的同性恋。
这种该死掉但没死掉的记忆开始在他脱衣服时攻击他，特别是当他脱裤子时……
“没有纹身。”陈宇张开双臂在顾魏面前转了一圈，别管心里多别扭，他尽量让表情动作显得自然。多久之前的事儿了，顾魏都不一定记得了，就算记得，也不过是年少时的一场胡闹，现在他是患者，顾魏是医生，他不应该在意这个关系以外的东西，“没有肘外翻，也没有扁平足。”
“你好像很有体检经验？”顾魏歪着头，视线光明正大地在陈宇裸露的身体上逡巡，陈宇体型是偏瘦，从上学时就瘦，但脱了衣服才发现，他有非常漂亮的胸肌和腹肌，并且一看就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那种流水线肌肉，生机勃勃，又不会让人觉得夸张。
他看了一阵，发现陈宇左肩上有个两寸左右的疤痕：“那个是刀疤吗？”
“嗯。”陈宇顺着顾魏笔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抓逃犯时划的，不是打架斗殴。”
“我只看结果，不问原因。”顾魏笑着一挑眉，低头在体检单上勾勾画画，“疤痕我如实描述，其它的交给你们组织审核。”
“嗯。”外科需要检查的项目差不多就这些，陈宇很自觉地去拿裤子。
“等一下，先不要穿衣服。”顾魏明明没看他，却精准地预判了他的动作，“你还有一项检查，需要脱裤子。”
他在旋转椅上转了个圈，正面着陈宇，“我的意思是——”他指了指陈宇身上唯一的那块布料，“内裤。”
“……什么？”陈宇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自他和顾魏重逢后的第一次崩坏。
这人，怎么还是这么有趣啊。
跟上学时一模一样。
顾魏忍着没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严肃严谨的沉稳医生，他举起陈宇的体检表，指着外科检查中的某一项：“这个，我需要检查你有没有精索静脉曲张。”
以陈宇5.0的视力，他清楚地看到了外科检查中唯一没有写字和勾画的那一栏：有无精索静脉曲张。
“……”什么时候添加的这个检查项目！入职体检而已，为什么还要检查什么精索静脉曲不曲张！
这人惊讶时眼睛的大小是平常的两倍，全然藏不住心事。魏推了下眼镜，想患者所想，解患者所惑：“简单来说就是，因为你们需要高强度的训练，如果有精索静脉曲张，会引起睾丸肿胀、疼痛，加重病情。”
“……”陈宇拉着自己的内裤边，再多的心理建设都不能让他在顾魏面前脱内裤，“我训练时没有这些肿胀疼痛的症状，由此可以推断，我也没有那个什么静脉曲张……”
“陈警官，你们警察办案需要证据，我下诊断结论同样需要视、听、触诊来支持，嫌犯跟你说我没罪你肯定不能就此判断他无罪，同样的，患者跟我说我没病我也不能以此写下合格或健康。”顾魏转了一下笔，笔头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外面还有许多人在排队，请你抓紧时间，如果实在不想检查这一项，那我就在这栏填写拒检就好。”
“……”
顾魏的态度跟话语都很专业，作为另一个领域的专业人员，陈宇在工作时也很讨厌那种因为个人原因而耽误别人时间的人。
精索静脉曲张的检查清清楚楚地印在他的体检表上，又不是顾魏自己加上去的，他这样扭扭捏捏讨价还价的，实属是在给别人找麻烦。
不就是个体检项目吗？不就是脱个裤子吗？就当顾魏是个他不认识的医生好了，说不定，顾魏也只把他当成需要检查的各种器官呢！
陈宇想通了，把牙一咬，把心一横，把那条他全身仅剩的黑色平角内裤往下一拉，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架势：“检查吧！”
好大……
咳咳，不是，好干脆！
顾魏被这波强烈的视觉冲击迷了一下眼，然后迅速地捡起了自己专业人员严肃严谨的身份及态度，抽了两只橡胶手套戴上，走到明显因为他的动作而愈发紧张的陈宇面前。
“你自己提着。”
“什……什么？”
陈宇睁圆了眼，简直怀疑自己幻听。
顾魏比他淡定的多，指了指在沉睡中依然尺寸惊人的家伙：“这个，你自己提着，不然影响我触诊。”
触……诊？
陈宇头皮发麻，比第一次执行任务时还紧张：“我、我自己提、提着给你触、触诊……？”
顾魏一脸的莫名其妙：“那不然我给你提着吗？单手触诊也不方便啊。”
“……”
有什么事比老同学重逢，而这位老同学是曾经追求过你的同性更社死的事吗？
有。
就是你还要当着这位老同学的面脱光光，提着鸟，让他捏蛋蛋——
哦不，是进行精索静脉曲张的触诊。
陈宇提着鸟望着诊室的天花板，下颌都绷成了直直的一条线。
说实话比起鸟，他更想捂着脸！
好在顾魏也没有太过为难他，手法专业地按了几下之后就直起了身：“好了，没问题，你可以穿衣服了。”
他把手套摘了扔进垃圾桶，洗了手，涂了护手霜，然后在体检表上勾了一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整个过程没有再看陈宇，留给了他自行穿衣服的空间。
陈宇以组装枪支的速度穿好了衣服，感觉做个体检，比一场野外体能拉练还累。
“好了陈警官，你的体检表。”顾魏把签好字的体检单递过来，递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来，消手。”
他把体检单放在桌子上，拿起手消，陈宇大半个灵魂还在半空漂浮没有归位，乖乖地伸出手，顾魏挤了两泵免洗消毒凝胶在他手心，他机械地搓了搓。
顾魏笑了笑，由医生变回了老同学的身份：“拿好体检单，你赶时间的话我让佳佳带着你把检查项目加急做一下？”
“不用了……”人民警察不能给人民找麻烦，陈宇本能地拒绝完，想起外面的长队和高飞转达给他的体检完去趟看守所的任务，又临时改了口，“好，那麻烦你了。”
反正他插队省下来的时间也是在为人民服务，不能全算是在给人民找麻烦吧。
顾魏又笑了，戴着口罩也能看到眉眼弯弯：“不麻烦，为人民服务！”
他双指并拢敬了个礼，扬声对外面喊：“佳佳！叫下一批进！还有，交待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
陈宇在走出诊室后才发现自己脖子后背上都是汗，衬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小护士拿着他的体检单在前面为他开辟绿色通道。
他终于完全回魂，可以正常思考了。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不用浪费时间排队体检了。
坏消息是，他大概欠了顾魏一个人情。
.TBC
我肥来了宝宝们！
然后，这个精索静脉曲张的检查是征兵体检的项目，警察入职应该是不需要的，剧情需要，切勿较真儿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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