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摄政王府的马车围着西京官道绕了一圈又一圈,车夫也是个有计较的,三过王府大门而不入,直到皓月当空才堪堪回到府里。
赵银粟被宁诤抗下车时人还勉强有些神智,仲夏凉风习习,吹得人心里的燥动都消褪几分。
“沐浴……王爷……”
身上被汗湿了一轮又一轮,赵银粟也懒得管自己身上还起不起烧,一心只想着要洗洗干净才好。
宁诤低头在他通红的小脸上啃了一口,轻笑一声,“再叫声相公来听,相公带你去泡汤池。”
当初修建府邸时大兴土木,府里是开辟了一眼温泉的,只不过宁诤自己鲜少享受,几天前府医说时不时泡泡温泉能舒筋活血,他这才想起,便连忙吩咐人收拾出来,今日倒正好派上用场。
赵银粟嗓子火烧火燎一般得难受,方才被这厮逼着哄着几百声都叫了,也不嫌腻歪。
便是不叫又能如何?这厮刚提上下裾,总不能翻脸不认人,把自己扔在院里不管。
不知为何,每次这种时候赵银粟总是会不自觉地信赖宁诤。
果然,宁诤见他蔫哒哒的不说话也不恼,抱着他一路去了府后的汤池。
“王爷,您尚未用晚膳……”
“无妨,吩咐厨房备下,孤想吃了再叫你。”
汤池皇宫里都不曾有的东西,摄政王府里独独有一眼,且是天然泉水引进来的,养人得很。
宁诤扒了两人全是衣物,抱着赵银粟缓缓迈进水里,温热的泉水漫过赵银粟全身,人忍不住眯着眼舒服得喟叹一声。
像极了被人揉捏舒服的猫儿。
宁诤撇开一池子花瓣坐在池里,一手拖着赵银粟一手拿着瓢往他头上淋水,带着细茧的粗粝的大手轻轻摩挲着赵银粟的腿根。
“头发…也要洗……”
“孤省的了,你且安心歇会儿。”
赵银粟的身体在宁诤的摆弄下不由自主地战栗几下,人闭上眼头一歪,倚在宁诤肩窝里又睡过去了。
他一头墨发油亮喜人,如同瀑布一般自宁诤肩上垂下,二人紧紧相贴,宁诤自池边架子上取了皂角来给他轻轻揉搓着。
宁诤没伺候过人,除非他愿意,世间也没人有能耐使唤得了他。
他任劳任怨地清洗着,一不留神手劲没收住,扯断赵银粟两根头发。
“嘶——”
他不是故意的,但看见人皱着眉哼唧的模样还是想笑。
“你又作弄我……”赵银粟似乎被梦魇住,手里乱抓一通,嘀嘀咕咕道:“宁诤……老畜生!”
宁诤斜眉一挑,凑在他耳边轻轻道:“你骂的是谁?”
“你到底……到底把我当什么……”
赵银粟大抵是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挣扎了几下又不动了,宁诤伸手探他额头,果真隐隐约约地烧起来。
那一句不卑不亢地话自赵银粟嘴里不经意间说出来,像一颗细针一般扎到宁诤心坎里。
他心上生了刺。
“把你当什么?”
宁诤自言自语地重复道,抱着人“哗啦”一声起身,“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而已。”
他却没能像往常一样劝服自己,那句话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他脸色变了又变,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在草原上谋生的时候。
宁诤九岁时,亲娘趁他爹出门打猎的功夫解开锁链跑了。
那个身着兽皮的高大男人生气地用鞭子把他打的几近濒死,打完他又把他扔在羊圈自生自灭。
在他终于快断气的时候,那个男人粗暴地把他拖出来叫醒,拍着他的脸问他:“她走时,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匆忙之中似乎说了不少,但宁诤大多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个憔悴而美丽的女人把他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给了他这世间最暖的怀抱。
“阿诤,想娘亲的时候,就去喀盐湖边看看吧,娘在你身上留下了娘的影子……”
那个他日日唤作“爹”的男人一脚把他踹翻在地,说:“废物,连你娘都留不住。”
“是你无用,不怪我!”
他不过是回了一句嘴,便被那个男人拽着脖子丢进满是碎冰的湖里,按进去又捞上来,反反复复数十次,在他奄奄一息时告诉他:
“我要你记住,万不可对任何人交付真心,如果非要爱一个人,那务必把那人看牢,让他彻底属于你一个人!”
宁诤用世间最怨毒的言语来形容那个男人,所幸他也没得善终,求而不得日日折磨着他的心志,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
那男人若是命久些,宁诤定要亲自将他千刀万剐,可他纵有千不好万不好,有一句话却是对的。
女人是祸水,情爱是无可解的毒药,发作起来生不如死。
种在心里的情花尚还没发芽,可宁诤却早已体会过生不如死的痛苦。
迟早有一天,这个玩物会给自己带来灾厄么?
若是如此,那他何不把这份隐患扼死在襁褓中?
宁诤这么想着,低头看了一眼人熟睡的侧颜,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按在那人脖颈间。
于宁诤而言,捏碎他的骨头甚至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只要宁诤愿意,他可以让这小玩物毫无痛苦地死去,只要下手够快,他甚至不用看见小家伙狰狞的死状,良心也不会不安。
可是……他真的舍得吗?
他这双手沾过无数人的鲜血,却无时无刻不想着能给怀里的人带去哪怕一丁点欢愉。
他舍不得,一掌拍下去,死的不是赵银粟,而是宁诤。
死的是他宁诤的一年四季,喜怒哀乐。
他手上生着一层薄薄的细茧,人大概是被蹭得发痒,难耐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宁诤被他的动作取悦到,轻笑一声收回手,抱紧了他,稳稳当当地回了房间。
罢了,罢了。
云旗在外头心惊肉跳地守着,心里纳罕为何他家王爷为何沐个浴进去那么久,正纠结要不要出声问询几句时,宁诤披着外袍悠闲地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把府医叫过来,另外传些清淡膳食。”
云旗忙不迭地去了,宁诤将赵银粟抱回卧房,轻轻往榻上一丢,人自己去晓得去找被子将自己裹住了。
等饭来的空当,宁诤想起白天未批阅的几份折子,想着赶紧批复下去了事,走到桌案前,草草阅完想拿自己王印时,眼睛随意一瞟正好看见印泥的边缘,不知何时沾了零星一点红。
不对劲。
他用时仔细得紧,记得自己绝不曾将印泥蹭出来过半分。
王府里的下人都是跟了他几年的老人,深知他的脾气秉性,没人敢来动这颗印章。
“王爷,府医来了。”
宁诤全神贯注地盯着王印,脸都不抬,随手往榻上一指。
“又起热了。”
府里轻车熟路地上前把脉开药,见宁诤面色凝重也并不敢多言,开了药便要告退,却被宁诤叫住。
“先生,请问世间有没有一种药,给你心爱之人服下,能让他永不背叛?”
这话问得突然,将白胡子府医唬在了原地。
“回王爷,臣自幼学医,并不曾在哪本医家典籍中读到过……”
宁诤低着头不说话了,云旗暗中给府医递了个眼色,府医提着药箱匆匆离去。
“王爷,时候不早了,现在可要传膳?”
“嗯?”宁诤愣了一瞬,随即淡淡道:“传吧。”
云旗从没见过自家王爷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更放心不下了,又不敢贸然开口问,只得按部就班地退了下去。
卢虞今夜政务缠身,又无从出宫,原想着随便找了地方歇一夜了事,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竟发觉自己到了紫宸殿。
皇帝娶亲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下月初六,还有半月之期,宫中已然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故而紫宸殿夜里也是张灯结彩。
卢虞望着门上两抹鲜艳的红,只觉得刺目无比,看久了浑身难受。
自己这是怎么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为何会如此闷闷不乐?
“太傅深夜不休息,是特意来看朕吗?”
皇帝不知何时笑盈盈地站在宫门口,笑着冲他挥手,夜色中,一双明眸格外的亮。
“牧仁……”
卢虞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竟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太傅能来看朕,朕很开心。”
“朕要娶亲了,太傅高兴吗?”
卢虞的嗓子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梗在心头说不出话,连气也喘不过来。
“高兴……臣高兴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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