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一口齐刷刷的牙印这件事,龚俊只想说:牙口真好。
“你这是干什么?”龚俊感觉莫名其妙。
张哲瀚愠怒地反问他:“这应该是我要说的话才对,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在龚俊挑眉后的注视下,他又悻悻地改了称呼:“阿兄。”
“你方才也听到了,穆岚将军要我们刺杀的人,是沙喀国的重臣。万一有命侥幸逃出来,沙城必然会封,我们要出去,身上就不能带这些跟目标人物有关的东西。我是在销毁证据!”
听龚俊这么一说,张哲瀚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他了。
孔雀松开了手,舌尖舔了下牙,怂怂地问他:“那将军已经记好路线了吗?”
“嗯,跟我走。”龚俊看了下那排整齐的牙印,突然笑了下。
张哲瀚被男色迷了眼,觉得将军这一笑,简直要看得他心都快化了。
担心此事拖延下去,会耽误解开龚俊身上的诅咒,所以他们一路快行,在遇到人或是将被发现的情况下,张哲瀚便会暗中出手,将对方定身。
于是,他们顺利地进入了目标地点。
翻墙时,正门的匾额上高悬着三个字:相军府。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重臣的府邸中也没几个把手的人,都不过是些在府里打杂的下人,对付他们轻而易举。
很快,他们便通过威胁下人得知了这里主人的所在之处,于是直奔府邸中最大的那幢建筑。
夜已经很深了,可房子里的烛火却亮着,未曾熄灭。
二人趁着里面送茶水的仆人走出来时,趁机打晕了此人,不动声色地进了门内,悄悄地闭上了门。
连王宫那么森严的戒备都躲过去了,要闯一个富贵人家的府邸,也不是多难的事。
何况还有地仙开挂。
张哲瀚进来时,一眼就相中了屋子里摆放的蝴蝶灯。
它造型独特,竹条编制,内里的烛光微微摇曳,也将蝴蝶灯映在墙壁上的外形晃得似是在乱飞一般。
两人打量了一番,发现这里的摆设似是一处书房。
而这房子的主人此刻就在那抹挂着珠帘的另一头,提笔疾书,埋案伏首,看起来应当是事务繁忙,应不暇接了。
他长得极好看。
连张哲瀚这样的人,也要多青睐地瞥上他几眼。
和一般的沙喀国人不同,这人年轻英俊,身上的书卷气有些重。大概是不像寻常人总在外面晒太阳的缘故,所以他的肤色要比沙喀国人白很多。
回想一下穆岚那古铜色的肌肤,张哲瀚深以为,这将军很有可能是羡慕人家的肤色比他白净,所以才成日想着要杀了人家。
静谧的空气里,时不时能听见此人的咳嗽声,可见他身体并不怎么好。
大约是终于忙完了,此人将手里的笔放下,细细地吹了一口纸上的字迹,终于笑了出来。
“既然有客人来,两位何不坐下,让伽洛招待二位一番?”
他一开口,张哲瀚和龚俊都有些意外。
沙喀国的股肱之臣,穆岚将军想尽办法也想除掉的宿敌,几度派遣杀手谋害新国君的狠人,竟然只是个看起来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见他们两人站着不动,伽洛披着外衣将窗户关好。
他掀起了帘子走了出来,对两人说道:“二位不必担心,伽洛一介文人,并不会拳脚功夫。而我家里伺候的人,不过都是普通的沙城人来我家中做工的,并不会威胁到两位。”
张哲瀚勾起了唇角,对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的五官并非是宣国人正经喜欢的美人类型,但是弯眉亮眼,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就像是拿石头雕刻出来的细致人物一般,精美绝伦。
龚俊问他:“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莫非这是你们计划好的?”
“不。”伽洛摇头,温和地笑了笑:“我只是夜观星象,得知今夜有人要来取我的性命,所以一早就做好的准备。”
闻言,龚俊和张哲瀚对视一眼,甚是不解。
“你不跑吗?”
“我是沙喀国人,自幼生长在这里,我的父族和母族都以我为傲。落跑之后,我能得到什么呢?”
一条苟活于世的性命吗?
人活着要有价值,死,也要死得有价值。
他不屑于活得那般窝囊。
张哲瀚敬佩他的为人和性情,却也好奇:“你还会观天象?”
伽洛腼腆一笑,“我年幼时,体弱多病,常常待在家里哪儿也去不得。沙城的夜晚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你们看过沙喀晚上的星星吗?”
两人缓缓点了点头,伽洛满意地弯着眼笑了。
“那些星星好像会说话一样,它们就在夜幕星河里玩耍着,像聚在沙城的百姓们一样,只要点上一簇篝火,他们就能载歌载舞地快乐上整整一夜……我好羡慕他们。”
“有一年,家里招待了一位来自宣国的外邦人,他在我家住了很久,知晓我喜欢看星星之后,就教我星宿天象之说。可惜他只留了一段时间,走得太过匆忙,我学得并不好,只是偶尔能发觉一些与生死相关的迹象。”
伽洛实在是个温柔的人,哪怕是跟他们这些陌生人,也愿意说很多话。
从他的身上,张哲瀚实在感觉不到任何邪恶的气息。
甚至相反,他很纯粹、很干净。
张哲瀚冲着龚俊摇了摇头,龚俊问伽洛:“那你知道我们是奉谁的命来杀你的吗?”
伽洛拢紧了身上的外衣,咳嗽两声,而后才摇头。
他语气很平静,死神面前仍旧波澜不惊。
“我没有什么敌人,若是真有人想要杀我的话,我猜——恐怕只有那个把新王当做自己儿子一样来宠的穆岚将军了吧。”
“你怎知是他?”
“我与他,政见不同。暗杀除掉对手这等手段,并非罕见。”伽洛说完,又咳嗽几声。
他额上还戴着一条金色的装饰,上面镶嵌了一颗水蓝色的宝石,因而衬得脸色愈发病白。
张哲瀚叹气,“我们带来了一封书信,你可要看一看?”
说话间,龚俊已经从怀里摸出了那封信,递到了伽洛的面前。
他低低地道了一声谢,接过信后便抽出了里面的信纸,背过身去站在灯火下,逐字逐句地将信上的内容看完。
大抵,信上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伽洛看完之后面无血色,只是表情依旧镇定。
但从他那稍稍颤抖的手上可见内心波澜。
这两个人,大概是有故事的。
而张哲瀚最喜欢听故事了!
他朝着龚俊眼神示意,撇了下头,后者领会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人家都这么难过了,戳人痛脚不好吧?
——不戳怎么能听得到故事呢?人死之前肯定会有很多话想跟人倾诉的,我们现在就是要充当一个好的聆听者!
这两个人用眼神无声地交流,居然也毫无障碍。
没办法,龚俊只好开口问伽洛:“穆岚将军说,你几次派出杀手暗杀新王,手段极其残忍,这可是真的?”
“他是这么跟你们说的?”伽洛见龚俊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不怪他,整个王朝的官员都这么想。穆岚将军一脉簇拥新王登基,而我则支持旁系皇亲上位,我们二人不合,明里暗里针锋相对。旁人和他都以为此事是我所为,理所应当。”
张哲瀚问:“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应该不是你干的咯?”
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伽洛在那双充满了好奇的目光里,无奈点头。
他解释道:“这沙喀的王朝上下,不光只有我和穆岚将军两人为臣。怀有异心之人不在少数,虽然目前还不知道是谁派出杀手刺杀新王,但既然小王子已经成为沙喀国的君主,我必以命相佐。”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绕到了书桌前,从书桌下方的安格里取出了同样的一封信,交到了龚俊手里。
“这是……”龚俊不解其用意,但他已经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果然,伽洛说道:“这是对新王仍怀有异心、妄图颠覆王权的乱臣贼子名单,上面总会有暗派杀手的幕后之人。我死之后,你把它交给穆岚,就当做是……”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瞬,未曾把这话说完。
伽洛的样子,让张哲瀚想起了今夜在王宫里,穆岚仰望月光的那一幕。
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你和那位穆岚将军,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是政敌,是死对头,是……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伽洛的喉结紧张地滑动,当第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那双亮得好似月光的眼眸里,突然掉下了豆大的泪珠,像绷断了线一样不受控制。
他笑着簌簌落泪。
“是成年礼上,互许情意的爱人。”
“是连生死都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冤家……”
终是成了,陌路人。
完全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答案,张哲瀚和龚俊一时间愣住了。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件事进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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