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洛和穆岚原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老国王在世的时候,两家的分歧远没有现在这么深。虽然文臣武将立场不同,但还是会互相走动。
臭屁顽劣的穆岚爬高走低,无意间翻进了相军府的高墙头,看见了那个总是坐在院子台阶上仰望着天空的小瓷娃,一眼就认定这是他以后要娶的君妻。
被管教极乖的伽洛和穆岚几番私下往来后,就被带坏了。
他们相约在别人的成年礼上翻墙出去,在像星辰灿烂一样的灯火里,将喧嚷声释放在热闹的街市上。
然而随着他们的年纪慢慢长大,老国王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两个家族在选择王位继承人选上产生了分歧,逐渐开始敌对,连懵懂的孩子们也不得不减少了往来。
成年礼上,伽洛终于再次见到了时隔已久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穆岚。年少有成的穆岚小将军已经是沙城里的女子倾慕的对象,大家都认为他前途无量。
就是这样一个耿直的少年,将象征着爱慕的花送到了伽洛的手上,当众对他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情歌。
眼红他的姑娘们忍不住跟着起哄,回响在耳边的是大家恣意的爽朗笑声。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走下去。
想起那些往事,伽洛眉宇间染上了惆怅,连叹息声里都有浓浓的伤感。
“后来呢?”张哲瀚问他,“他不爱你了吗?”
否则,为什么会让人来杀他的心上人呢?
伽洛说道:“我的父亲和母亲本就是因为家族势力的复杂攀扯而结成了姻亲,父族希望我以后能担任相军的职位,我母亲担心我体弱挑不起这担子,心疼我,便与我父亲和离,希望我能随她回到母族,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
“早年,我母亲在母族中的地位并不低,只是她嫁人之后,手中所掌的权利被剥夺,在母族中也活得尤为艰难。我不忍她受苦,只好答应我父亲,接任他的相军一职,为我母亲在母族中撑起脸面和地位。”
张哲瀚伸手,搭在了他的脉搏上,细细地把诊了一番,然后松开了手。
“若你不这么过度劳心劳力,还是能多活几年的。”
伽洛微微一笑:“没关系,反正我是活不过今夜的,不是吗?”
张哲瀚很好奇:“相军,是多大的官儿啊?”
不待伽洛开口,龚俊便与他解释:“相当于我在乌城里,头上顶了个高丰。”
“哦。”这么说,张哲瀚就明白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担子着实重,难怪他母亲怎么也不肯让他继承父业。
后面的故事,张哲瀚大概就知道了。
“你当了相军,继承了父亲的志向,而穆岚则成为了沙喀国第一将军,手握兵权。你们二人行事都不由自己做主,皆要顾虑身后家族的兴衰,最终,渐渐走入殊途。是这个意思吧?”
伽洛点头。
他望向了被月光照亮的窗户,低笑道:“与他作对了这么些年,终于能得解脱了,想必他心里也一定很欢喜吧?”
虽然伽洛在笑,可表情却比哭还要令人心疼。
张哲瀚极少与人相处,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他,只是暗中拽了下龚俊的手。
龚俊淡淡地开了口。
“他不会欢喜的。”
伽洛抬头,呆呆望着他。
龚俊说:“他喜欢你,心里有对你的情意,若连和你长相厮守的决心都没有,还怎么有脸做个号称全国第一的武将?”
说起来,龚俊是和穆岚有点像的,但又不太像。
伽洛能从他的身上看到穆岚的影子,但不多。
他低声开口,讷讷道:“可是他……”
“你再看一眼那封信吧。”龚俊提醒他,“那封信是他临时写的,我观察过,他写信时斟酌了许久。因为遣词琢句花了些时间,还换了好几张纸,想必这封信读来另有用意。”
“信?”伽洛背过身去擦拭去眼角的泪,重新站在灯烛下,细细地把那封看似伤人的无情信件读了一遍又一遍。
这时,张哲瀚脑海里闪过了穆岚说过的几句话,现在想来,意味深长。
‘……你们若是刺杀成功,就把他身上的一件东西带来给我。’
‘你们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会把国宝双手奉上……’
张哲瀚趣味地发出了嗯的一声,惹得龚俊往他这儿看来。
“你在想什么?”龚俊问。
“我之前就一直在想,这位穆岚将军好像对打杀的字眼过于避讳了。明明是叫我们来杀人,却反复叮嘱让我们取一样东西来。我起初以为,他要的是相军大人伽洛的项上人头,现在看来……怕不是定情信物吧?”
早就察觉出端倪的龚俊飞挑着眉头,连连颔首:“不错,孺子可教。”
两人才聊罢,便听伽洛那边发出一声意外的惊呼,瞬间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待他们走近了,却见伽洛捧着信像是在捧着什么宝贝似的,面颊两边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一改方才浑身的忧郁丧气。
“他……大概是知道我眼睛不好,看信要到灯下看才行,所以便暗中用水墨圈了些字出来,叫我用古法读来看。”
“古法?”
“我们沙喀国的历史追溯可至五百年前那般久远,早些时候的文字与现在有极大的差异。我和阿穆……我和穆岚将军年少读书时,曾细细研读过一番古字的写法,这是只有我们两人才会用的书信方式。”
张哲瀚眼里盛满了羡慕:“鹣鲽情深啊!这般法子,叫我是想也想不到的。”
一旁的龚俊突然开口:“是啊,毕竟你想的只有漂亮衣裳。”
他暗中挨了张哲瀚一脚,疼得直皱眉,但愣是没吭声。
张哲瀚温文儒雅地收回了脚,笑着问伽洛:“那穆岚将军真正与你想说的话,是什么?”
“他说天亮之后,就是新王登基满一年的庆典之日,他要在……”伽洛似是感到难为情,不愿意说下去,但架不住张哲瀚的催促。“他要在沙城巡礼时,向我求亲。”
替他高兴的张哲瀚隐约感到哪里不太对劲,但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又继续追问:“然后呢?”
“……他想借沙城百姓对我们婚事的呼声,与家族做抗衡。只要我们联姻,权力互换,便是连身后的家族也难抵欲望的诱惑,最终成为权力的奴隶。”
而他们两个只要确认真正辅佐的人是新王,就可以通过势力结合,将王朝中那些生出异心的人排挤在外。
这条路远远要比设想的更难走。
可只要一想到,走上这条路时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个人,心里就会泛出一股愉悦的甜意。
“那他要的东西是什么?”关于这一点,龚俊也很好奇。
只见伽洛温柔一笑,从书房的某个柜子里翻出了一只用竹子编织的球,上面挂着两只可爱的银色小铃铛。
看起来像是孩童的玩物。
见这两人眼中好奇,伽洛说道:“这是他翻我家墙头那日,砸我脑袋的球。沙城百姓家的孩子也会玩这东西,多半是用来踢的,偏他顽劣了些。”
龚俊接过来之后,纳闷:“再大一点,倒像是绣球。”
“何为绣球?”伽洛问他。
连张哲瀚也好奇地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龚俊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口。
“这个嘛……和你们这差不多,是用来表达对一个人喜欢的物件。”
“哦。”张哲瀚恍然大悟。
龚俊眼皮子跳动——你哦个什么劲儿啊?
在离开了相军府之后,张哲瀚将那小竹球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突然对着走在前头的龚俊喊道:“将军!”
“嗯?”龚俊下意识地转身回头,然后脑门就被竹球砸了个正着,铃铛还挂在上面叮铃铃地响个不停呢!
龚俊接住了小竹球,奇怪地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张哲瀚叉着腰,冲他笑得无辜:“是将军自己说的,这球用来砸人,就是表示喜欢的嘛!”
就那一刻,征战七年的越钧将军不可否认,自己的小心脏跳得像兔子撒野乱撞一样,扑通扑通的。
天光微微亮,他们准备去最后跑一趟王宫。
两人并肩而行,龚俊问道:“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吗?”
“哪个啊?”忘性太大的孔雀已经不记得了。
“就是军营里的将士救了一名沙喀国人的事。”
“哦,对方要以身相许的那个?我记得你说,那个将士拒绝了,为什么啊?”
“大概是因为,他救的那个人是个男人吧。”
张哲瀚的脚步一顿,终于知道自己在刚听到伽洛说出提亲两个字的时候,哪里不对劲了。
对哦!
他们是两个男人耶!
哇哦……
看着美人公子的一双眼睛又惊又乱地转个不停,龚俊心里莫名生出一点失落。
为什么失落?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如果你还不知道,那我便跟你说一次,你听好了——”
“沙喀国崇尚自然,从很久以前就有允许同性之人结伴的习俗,但宣国不同。”
“宣国里,两名男子长相厮守乃是人人都避讳的大忌。”
话未说完,龚俊自己的心思先阴沉了下去。
孔雀半晌未说话,开口时,满是嫌弃。
“就你们事儿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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