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远危的午间游戏就是听着录音,一遍一遍的听里面的声音,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读拼音。
季遂愿还以为是他第一个对步远危这么做呢,可惜录音效果不明显,步远危几次扭头求助。
季遂愿看了会儿,步远危又看不见,找人的样子看起来特没安全感。
终于还是有些心疼,他走到步远危旁边,关掉录音:“不饿?”
这个问题是步远危没有想到的,他低下头,他饿可是他吃不下。
“想吃什么?”季遂愿问,伸手抚平少年翘起来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是轻风,“棉花糖?糖葫芦?糖人?喜欢吃甜的吗?”
步远危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吃甜的,他想说都行,但现在只能点点头去应和。
听你的吧。
过了一会儿,外卖到了,棉花糖和糖葫芦,还有一杯原味奶茶和紫薯球。
步远危闻着香味咽了咽口水,含住递到嘴边的吸管,没有加任何东西,连珍珠都没有,但是真的很好喝。
“半糖。”季遂愿说,“喜欢的话,下次可以自己去买。”
步远危点点头,季遂愿又把棉花糖递到他嘴边,步远危摇摇头,他不喜欢这个。
那就糖葫芦吧,步远危只有一颗虎牙,咔的把糖皮咬碎了,里面的果肉太酸了,他不喜欢。
紫薯球又甜又香,除了有点烫,其他都很好。
管家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他眼睛不算大,微笑起来好像没有了眼睛。
但他满脸都是高兴,为他家少爷高兴。
早知道找同龄人那么有用,他就不花高价去请那些人了。
高价就算了,还背着我说少爷的坏话,真是……
步远危拿来纸笔,凭着感觉写下一句话。
——开学你还会来吗?
一行字是斜着的,但步远危写字好看,看着让人挺舒服的。
季遂愿想了想:“应该不会,这里离学校太远了。”
步远危拿笔的手顿了一下,撒气撒到了笔上,把本子和笔一起拍到了地上。
“除非……在开学之前你能背琵琶行。”季遂愿说,好脾气地把笔和本子捡起来放到他腿上。
步远危愣住了,他听过琵琶行,很长很长……
等他背得了,季遂愿可能都读完高二了。
虽然带上了夸张的成分,但他记性真的不好,况且他不喜欢读书,次次排名倒数第一已经成了常态。
想了会儿,他拿起笔,写下一行字。
——我开学也要去学校。
“我知道,”季遂愿说,“到时候你没有背得我照样不理你。要是你背得了,你在哪儿我都去找你。”
条件很诱人,步远危咬了咬后槽牙,在纸上重重地写下一个好字。
到时候,你在城南我就去城北,累死你。
管家看见自家少爷在背琵琶行,眼里几乎含上了泪水,抬起手机录像。
一定要给夫人和大少爷看看,不爱学习的二少爷开始学习了。
季遂愿在旁边一字一句的念:“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脑子记得了,嘴巴不会读。步远危手指头扣着本子:“x……浔,顺……”
不对,好像又对了。
季遂愿勾住他脖颈,哥俩好地捏了捏他肩膀:“别紧张,再来。”
“浔,浔阳……”步远危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真的不行了。
“嗯。”
可能是季遂愿买的奶茶有魔力,在喝完一杯后,他终于能连贯地说出。
“不想背。”
这倒是在季遂愿意料之外,教的不是这个啊。
步远危抬手拍了拍季遂愿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重复:“不想背。”
“晚上带你去抓娃娃。”季遂愿丢出诱饵。
然而好像并没有什么毛用。
步远危轻轻摇头,想了会儿,指了指季遂愿。
季遂愿挑了挑眉:“要我?”
步远危重重点头。
“依赖性那么强可不好,”季遂愿捏了捏他鼻子,“等你看得见了能走路了,哥天天和你待一起,好不好?”
哄小孩的话季遂愿还是会说的,也只有小孩才会信。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会把这种话当玩笑的。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对象也很特殊。
步远危点点头,唰唰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一言为定。
忽然就,季遂愿觉得良心有些过不去,骗小孩真的好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
等这小孩看得见了能走路了,遇见的人就多了,能交流的人就多了,朋友多了,到时候谁还稀罕他季遂愿?
这么一想想,季遂愿心里好受了些。
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步远危终于背得了一点儿,高兴得像是个考了全县第一。
接到自己亲哥哥电话时,他迫不及待地背给他亲哥哥听。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一字一顿,有几个字吐字不太清晰,但这对于步远航来说是惊喜中的惊喜。
“危危真厉害。”步远航笑着说,“还有几天做手术?”
管家在旁边补充:“一个星期左右吧,提前了一点。”
步远航轻轻点头:“危危想回家吗?”
步远危想了想,扭头找季遂愿。
季遂愿可不愿意打扰人家,背好背包已经离开了。
听到管家说季遂愿走了后,步远危明显有些不开心了。
“找谁呢?”步远航笑着问。
“季,季遂愿。”步远危缓缓说出那人的名字。
要是季遂愿听到,一定会高兴得给他买半糖奶茶吧,他好不容易才把那个愿字说出来的。
明天一定要在季遂愿面前多说几遍,让他超级开心。
步远航失笑:“亲哥哥的名字没学会,倒是把别人的名字念了个清楚。”
步远危瘪嘴,他自己的名字也没学会啊,酸什么。
他亲哥哥就这么看着他,两人不愧是亲的,很像。
步远航眉眼很精致,也带上了锋利的感觉,像是经过工匠精雕出来的。
整张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挑不出一丝毛病。
步远危把这两天会说的都和步远航说了遍儿。
“哥。”
步远航挑了挑眉:“以前不是都叫我大名吗?”
步远危疑惑地歪了歪头,不是叫航狗吗?再说,我喊的不是你。
幸好管家及时补充:“大少爷,二少爷说的哥是季遂愿。”
步远航一口水还没喝下去就被他吐了出来。
果然是他不配了。
步远危单单是听着声音就开始嫌弃了,推着轮椅离开了平板前,等他亲哥哥抬起头就发现他亲弟弟已经嫌弃地离开了。
“……”
——
季遂愿买了一袋子苹果,没有拦出租车,一路小跑着,终于在菜市场门口停下来了。
他走进菜市场,地上的菜叶还没有清理,穿过菜市场,对面是一条街,杂七杂八什么都卖。再往左拐,他走进一家米线店。
把苹果放到桌上,老板是个大粗汉子,斜眼看他。
“哟,被开除了?”语气极其讽刺。
季遂愿耸耸肩,把苹果递给他:“赔罪,当我今天什么也没有说,不过这工作我是真辞了。”
老板放下手里的抹布:“不管吃不管住委屈你了?”
“也不是,”季遂愿笑了笑,“操什么心呢你,得了,我走了啊。”
老板拦住他,他长的五大三粗的,但家里也是有孩子的人,看着季遂愿难免有些心疼,从兜里拿出两百块钱:“喏,工钱。”
“不是说不要了吗?”季遂愿没接,“给我根烟算是付工钱了。你给我钱我去买烟人家还不卖给未成年呢。”
老板恨铁不成钢,推着他离开店:“滚滚滚,小孩子抽什么烟,好好读书。”
“行。回头见。”季遂愿走了,走出一截路,他感到不对劲,摸了摸自己的书包,原来是没拉稳拉链。
等他准备拉上拉链时,书包里的一抹红吸引了他的目光,再回头去看,米线店已经熄灯关门。
季遂愿笑了两声:“那我不客气了。”
路灯洒在地上的水渍上,季遂愿打着伞。
这天,动不动就下雨。
他走着,路过那个去酒店必经的林荫小道,忽然就停住了脚步,公交站牌旁,少年坐着轮椅,一言不发地淋着雨。
管家在旁边不敢说话,试探性地给少年撑伞。
雨水早就把他打湿,晶莹的水珠从发梢滴落在肩膀,或是顺着脸颊滑道下巴,单薄的衬衫紧贴着皮肤,本来看起来就瘦弱,现在这种感觉愈发了。
脸色是不正常的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他走到旁边,和管家递了个眼色,管家点点头,退到一边。
季遂愿站在少年身后给少年撑着伞:“自己淋雨就算了,干嘛还扯着别人一起?”
步远危刚想发脾气,一听到是季遂愿的声音,他连话都不敢说了,低下头。
眼睛上的纱布早就被他扯到一边,松松垮垮地搭在左肩。
在别人眼里,他像是个可怜的落汤鸡。
“我可不加夜班,麻溜回去睡觉。”季遂愿先是很温柔的说,步远危没有反应,他声音都变得有几分冷冰冰的。
“回去睡觉。”
夏雨不冷,但步远危还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弱弱地点了点头。
步远危推着他回到酒店,一边走一边说。
“下次要祸害自己身体别拉着他老人家一起,现在可没有你死了别人陪葬的做法。”季遂愿关了伞,放在酒店门口,“自己做的就自己受着。”
步远危抿了抿唇,张了张嘴,大概是淋了雨的原因,声音像极了那犯错的猫崽子,又轻又柔。
“哥……”
季遂愿推着他进电梯:“说。”
“哥……”步远危想说我错了。
然而季遂愿没给他这个机会,甚至没有去看他慌乱比划的手。
步远危真的慌了,不断扯着季遂愿的手指头,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疼,管家站在一边刚想上前被季遂愿拦住了,季遂愿对着他摇了摇头。
少年满脸的慌张,眼角是红的,他多想说话。
“啊……”
又变成了这让人讨厌的单音节。
步远危扭着身子,努力着想要说话。
抬手乱比划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就算看不见,他也知道季遂愿生气了,非常生气。
要是季遂愿不要他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愣住了,季遂愿要不要他……是季遂愿的事,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他没必要这样……
没必要……
就像是,过路的人面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
季遂愿也是一个,至少现在是。
季遂愿惊了一下,步远危忽地就冷下脸,像是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一样,抬手就抓住茶几上的杯子往地上摔。
他用力打了季遂愿的手,季遂愿不得不把手缩回去,看着步远危自己摁下轮椅上的开关,自己往前走。
他对这个房间熟悉得不行,就算看不见他也知道哪里是哪里。
走到落地窗边他停了下来,就这么坐着,背对着他们,好像是在看城市的万千灯火。
如果他看得见的话。
窗帘静静地靠着窗,深色的布衬得步远危肤色更白了。
身上的水滴在地毯上,浸出一片深色。
季遂愿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想要上前,步远危忽然抬起手扯住窗帘,狠狠一拉。
咔的一声,窗帘的一角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盖在了少年的一边肩膀上。
季遂愿不敢上前了。
管家在旁边站着:“少爷,我们……”
又是狠狠一扯,管家垂着眼闭上了嘴。
季遂愿深吸一口气:“我的错,您先去休息吧,我能解决。”
管家当然不会去,他不放心:“我去给你们下碗面。”说着离开了客厅一般的地方。
季遂愿也不管这窗帘有多贵了,径直向步远危走去,步远危咬着牙狠狠地把一整块窗帘扯了下来。
看着瘦瘦弱弱的,力气倒是挺大。
季遂愿可不管他力气大不大,看了眼轮椅,强制使轮椅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对着他,他不容步远危有一点反抗,蹲下搂着人的腿就抗了起来。
忽然头朝下的感觉让步远危昏了,他拍打着季遂愿的背。
却又不敢用太大力。
再然后他被带到了浴室,季遂愿把他温柔地放进浴缸:“洗个澡,然后吃完宵夜就去睡觉。”
步远危腿上一点力都没有:“哥。”
“别叫我哥,”季遂愿调试着水温,“自己把衣服脱了。”
步远危愣着,抬手笨拙地脱掉湿哒哒的上衣,季遂愿刚想装模作样地说一句要知错就改,却被少年身上的伤堵住了嘴。
步远危无神的眼睛看着他,他多希望自己的视野里有季遂愿这个人。
“哥……”
季遂愿伸出手,捏了捏步远危的脸,柔声道:“哥在。”
步远危脸上立马有了笑,伸手抓住季遂愿的手,开心的又叫了几声,然后喊:“季遂愿。”
“……危危真棒。”季遂愿眼里满是温柔和心疼。
步远危是让他心疼的第二个人,街坊邻居以前议论过他铁石心肠。
没想到后来成了真,直到奶奶生病,他才知道自己出去鬼混那些事有多丢脸。
步远危抿了抿唇,抓着季遂愿不肯松手。
季遂愿马上调整好心态:“自己脱裤子?”
步远危想了想,点点头。
季遂愿闭上眼睛,站起来背对着他,把淋浴头放了回去,一会儿他听见步远危喊他,他打开淋浴头,温度正好的水洒到步远危身上。
水汽慢悠悠地蔓延开来。
步远危喜欢玩泡泡,浴缸里的泡泡把他遮了只剩下一个肩膀和一个脑袋。
头顶的泡泡还是季遂愿给他放上去的。
“你幼稚不幼稚。”季遂愿情不自禁地笑了两声。
步远危捧了一把泡泡,凭感觉放到了季遂愿脑袋上,不偏不倚,放的正好。
不是他直觉准确,是季遂愿把脑袋放到他手下面的。
说实话,季遂愿觉得这个动作挺累的,脖子酸,虽然只是短短半分钟,他也觉得酸。
等步远危收回手,季遂愿才发现自己放在浴缸边的手死死地抓着浴缸边缘。
……草,他紧张个毛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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