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遂愿闭着眼睛可不能帮步远危穿衣服,他问:“自己穿还是我帮你?”
这次季遂愿去拿来了纸笔,给步远危擦了手。
步远危慢悠悠地在纸上写。
——你给我裹上浴巾
——抱我回房间
——我自己来
还不是什么都能看见。
季遂愿发出一个鼻音,拿来浴巾把湿漉漉的步远危包住,然后打横抱起来送到房间。
给步远危找好衣服他离开了卧室。
等了十多分钟,他才慢悠悠地打开门,步远危已经穿好衣服裤子,只是有些褶皱可能会让他不舒服,季遂愿像是个操心的老妈子,给步远危一点一点拉舒坦。
旁边放着折得方方正正的浴巾。
床单湿了,他拿来吹风机给步远危吹头发。
“还记得琵琶行前两句吗?”
步远危没听清,歪了歪头。
季遂愿没再说话,准备等他头发吹干了再教他背两句,然后去医院看看奶奶。
这一天的行程就这样,没什么特别的。
但比以往丰富了许多,以前啊,去游乐场他想都不敢想。
步远危脸上没有那讨人厌的白色纱布,他觉得舒服了不少。
两小时以后。
季遂愿坐在步远危旁边:“第一段可以了吧?”
步远危不自信地点点头。
“那我走了?”季遂愿起身,他没有在问步远危的意见,“明天背给我听。”
不自信都得自信。
步远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加油,步远危你可以的。
于是他憋出一个字:“好。”
季遂愿要的就是这个。
他心情颇好的离开了。
步远危歪头晃了晃脑袋,要是他会走路了,季遂愿会不会更加开心?
想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腿,不是没有知觉,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它就是动不了。
要是刺激刺激说不定就会动了……
季遂愿医院还没有走到就被管家爷爷打电话叫了回来,说他家少爷要自杀。
又闹什么幺蛾子,这小孩欠揍吧,一晚上闹两次。
他匆匆忙忙地赶到,发现管家正在给步远危包扎着膝盖上的伤口,一边还有摔碎的镜子碎片。
步远危手上还拿着一片,死死不肯松开。
季遂愿走到他身边,黑着脸拍了一巴掌他脑袋,步远危一惊,立马松开了手,碎片掉在地上一下子就碎成了两截。
血肉模糊的手掌心刺得季遂愿眼睛疼,他接过管家递给他的双氧水。
“敢哼一声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步远危有些不满意,又不是什么大伤,有什么好疼的。
两秒后。
“唔!”
季遂愿问:“疼吗?”
步远危摇头,这有什么好疼的,一点都不疼……
“疼……”
真好,步同学又会说一个字了呢。
“背琵琶行。”
步远危第一次觉得季遂愿脑子有毛病,但还是背了。
“浔阳……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疼。”
季遂愿看这小孩脸都疼白了,微微低下头吹了吹:“再忍一下。”
处理完,季遂愿就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和步远危说。
步远危自知是自己的错,没有发脾气,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睡觉。
说是睡觉其实满脑子都是琵琶行,季遂愿给他完整地背过一边,他声音真的很好听,但抵不住那是琵琶行,助眠效果一流。
季遂愿去到医院的时候,老人已经睡着很久了,他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一下老人的衣服,给老人掖了掖被角,就像小时候奶奶给他无数次掖背角那样。
床头柜上有果篮,应该是步家的人吧。
他坐在床边看着老人,老人最近精神好了不少,脸色不再是惨白,多了几分红润。
少年温柔地伸出手扒开老人遮住眼睛的头发。
待了一会儿,他离开了医院,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季遂愿想抽支烟。
但他答应过奶奶要戒烟的。
走了没多远,管家的电话又打来了。
季遂愿要真的生气了。
听见对面的声音后,他舍不得生气了。
“哥……”
“嗯?”季遂愿听着。
步远危缩了缩腿:“我……我……”
他想说他的腿能动了,说不定再练练他就能走路了。
步远危身体上除了眼睛真的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不敢而已。
他无法面对内心的恐惧,自然就没办法从里面走出来,步远危觉得只要自己说话就会被暴揍一顿,只要自己想要逃跑就会被手腕那么粗的木棍打在腿上。
要是那中间有一个人,不用他做多伟大的事,只要安慰安慰他就行,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心理障碍这东西就像是慢性的癌症,治的好治不好全看病人心态,心态不好轻微的病都难以治好。
步远危成为了病人,却没有人敢像季遂愿那样把他放在一边慌,看着他难受,逼他说话的“心态”。
那些人不是哄就是求的,步远危最不喜欢这样,懒得理。
所以,有的人不逼一下是不行的。
当然,他这样也不能全怪别人,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在他自己,要是他积极配合治疗,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
可他就是不喜欢别人把他当作病人看待,他想要的是别人把他当成正常人。
虽然季遂愿没有百分百地把他当成一个健康的人,至少……至少季遂愿合他意了。
但凡早一点出现那个能听懂他的单音节,能看懂他的乱比划的人,他说不定现在已经背得琵琶行了。
季遂愿看不到步远危,无法理解对方想说什么:“嗯?”
“哥。”步远危不想说了,闭上眼睛。
老年机哪哪都不好,偏偏对面的声音特别清晰,不一会儿,对面只剩下了呼吸声。
所以是想和他说晚安吗?
又等了一会儿,他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了,路灯把晚上的淡雾照得发光,花店亮着灯,像是误入仙境。
直到手机里传来的是平稳的呼吸声,季遂愿轻声说:“晚安。”
随后挂了电话。
一夜无梦,步远危睡得很好。
他在管家的帮助下,打理好自己,坐在走廊等着季遂愿的到来。
今天的季遂愿来的特别慢,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步远危难得的吃了一碗半的饭。
季遂愿坐在医院门口,头发被抓得特乱,他旁边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打扮妖艳,妆画的浓艳,却满脸的懒散味道。
“我知道你有钱,你想看着你妈坐牢吗?”
季遂愿不想。
他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我身上没钱。”
“怎么可能,老婆子的手术费都付了怎么可能没钱?”女人抬了抬手,劣质香水味传到季遂愿鼻子里,让他皱起了眉头。
“我说了我真的没钱。”季遂愿重复一遍。
“你的助学金呢?早就到账了吧。”女人笑了笑,言语有些讽刺的感觉,“怎么,不想孝敬我?”
“我……”
步远危真的不放心季遂愿,觉得这个人真麻烦,上个班都不准时。
在自家二少爷的强烈要求下,管家不得不带着他去了医院。
这个时候,季遂愿也只能在医院,管家能想到的只有医院。
他推着步远危往前走,忽地停住脚步。
季遂愿在他们前面,背对着他们。
看不见之后,步远危听力变好了不少。
他听见少年无力道:“妈,那是我的读书钱。”
“读书有什么用。”女人补了补口红,“还不如跟我去打工。”
季遂愿咬了咬后槽牙,还没开口就被身后略有些稚嫩的声音打断。
“打工?去打工的人身上会一分钱没有甚至来和自己未成年儿子要钱?”步远危冷着声音道,这才是他平时的状态,在没遭遇那些之前就是这样。
管家愣住了,但他没有打断。
他就知道……他家少爷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敢。
连步远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不一样了,说了下去。
“都说虎毒不食子,您到好,想把你儿子骨头都嚼碎咽了。”步远危考虑到旁边有季遂愿,没再多说,“女士,你的劣质香水很难闻。”
说完,他冷着声音道:“季遂愿,过来。”
语气带上了命令的味道。
没听见动静,步远危轻啧一声:“过来,给你还债。”
季遂愿挑了挑眉。
这小孩,这气势能吓倒不少人吧。
管家可不想和这个女人纠缠下去,挥了挥手,从不同的方向走出来几个保安,架着女人离开了。
女人没有反抗,步家的人她惹不起。
步远危歪了歪头,声音冷冰冰的:“没听见?”
季遂愿呼出一口气站起来走到步远危面前,微微弯腰:“看来……待会儿的课程可以换成教危危走路了。”
说完他不忘夸一句:“危危真棒。”
步远危慢悠悠地低下头,然后猛地抬起来,脸上洋溢着笑:“季遂愿!”
“嗯。”季遂愿揉了揉他脑袋。
看来,这小孩恢复得很快,很快就不需要他了。
其实没有他,步远危也能够自己来,这期间他并没有帮上什么忙,都是步远危一个人的功劳。
步远危闭不上嘴了:“我昨晚想跟你说,我的腿能动一点点了,说不定再过几天我就能和你一起走路了。”
“为什么是一起走路?”季遂愿问。
“因为没钱坐车啊。”步远危笑嘻嘻的,显然是在逗季遂愿。
……说到我痛处了,现在把这小孩嘴巴缝上来得及吗?
显然来不及了。
步远危忽然抬手抓住他衣角:“教我背琵琶行吧,我们一起去喝半糖奶茶。”
医院走廊很安静,步远危叽叽喳喳的着实有点不合适,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然后就闭上了嘴。
进到病房内,步远危差点昏过去。
他记得当时自己也是躺在那张床上,身上满是纱布,有一段时间甚至带上了呼吸器。
于是一个病房里躺了两个人,一个躺在旁边的沙发上。
步远危脚趾头不断扣着沙发,怀里抱着抱枕,就这么看着季遂愿:“好像,有点阴影。”
“好像?”季遂愿在一边喂他奶奶吃饭。
步远危盯着天花板,熟悉的感觉顿时包围了他。
“一定有,你让我多待会儿说不定就不怕了。”
“为什么?”季遂愿把粥吹凉才喂到老人嘴里。
步远危毫无感情说:“我好歹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多待会儿就像是回家了。”
季遂愿倒是没想到这小孩说起话来是这样的,本来多傻一孩子,现在有点欠揍。
“季遂愿,要是哪天我又不能说话了怎么办?”他问。
“双倍价钱,保准重新教会。”季遂愿笑着说
步远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骂道:“滚。”
这才三天啊,季遂愿就教会他说话了,比华佗还厉害,简直就是愿佗在世。
季遂愿那么厉害一定很招人喜欢。
要是哪天季遂愿看上谁了,他步远危倾家荡产都帮季遂愿追到手。
虽然不太可能,他说的是倾家荡产不太可能。
他不会让季遂愿去做舔狗的,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的好不好。
管家比谁都清楚,毕竟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他家二少爷练说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知道自己不会说话当他开始,那天他没有闹,坐在病床上听了好久的拼音。
听到医生说是他心里问题的时候他还有些高兴,至少他还能说话。
在季遂愿没有出现之前,步远危常常会因为说不出一个字而憋的满头大汗或是脸色苍白,也可能会因为一个句子太难而发脾气。
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去练。
怎么可能会三天出奇迹,只不过是前面有了铺垫后面有了拉他一把的人。
他只是差一点,那一点就是阴差阳错出现的季遂愿。
其实没有季遂愿,步远危也可以做到的,只是会比现在慢一点而已。
管家知道。
他家少爷从来都不服输,也不愿意放弃,一件事情如果没有错他可以两眼一闭走到头。
老人家坐在病床上:“愿愿,那是你朋友?”
“不然呢?”季遂愿拿起纸巾擦掉老人嘴角的饭粒,“那个出钱让您治病的人。”
老人家点点头,感激的话她已经对管家说过很多了,她忽然想到:“能把这钱拿给你读书吗?”
“没事,我身上有钱,你别瞎操心了,啊。”季遂愿用着令人安心的语气说。
老人家呆呆地点点头:“有就好,有就好……”
步远危躺不住了,举起一只手像是僵尸要蹦起来似的。
“季遂愿,我能和你住一个宿舍吗?”
“昂?”
“开学住校啊。”步远危说。
季遂愿没来得及说话,管家赶忙打断:“少爷你想什么呢,就你那生存能力别说住校了,让你一个人在家里住半天都怕你把家给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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