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倏地滚烫,江知恒触电般收回手。
很多事情点破就会变得尴尬,不如就此打住,当无事发生。
江知恒下床洗漱,烧一夜出了不少汗,浑身都是黏腻腻的,凉水冲在身上,心跳的速度降下来。
指尖还残留唇上余温,江知恒揣摩良久,轻吻指尖,奇怪,温度正常。
打开浴室门,陶成溪抱胸站在外面,他睡得不踏实,眼圈青黑,一脸疲态。
江知恒给他让出位置。
陶成溪没动,撩起眼皮:“药在桌子上,记得吃。”
江知恒点点头:“我今天下午一点的航班回淮南。”
陶成溪清醒起来,眼睛瞪得浑圆:“不是说要在京城待一周吗?”
江知恒说:“让了三点利,合作谈成,要回去准备新合同。”
公事上耽误不得,陶成溪失望的垂下眉眼:“下午有课,没办法送你,路上小心。”
“嗯。”
送陶成溪出门后,江知恒办好退房手续,叫了辆车往机场赶。
路旁的梧桐已经有了泛黄趋势,风一吹,哗啦啦作响,江知恒站在路口等车,遽然,眼前模糊一片。
红绿灯变成巨大光晕,人影和道路交融在一起,世界都变得像高斯模糊过一般。
之前就有过这种情况,江知恒揉揉眼睛,视线逐渐清明,便没有在意。
身旁的出租车响了两声,江知恒坐上车,拿出手机给宋远发信息,让他下午派车去机场。
斑马线上窜过一道人影,司机一个急刹。
江知恒没坐稳,手机滑落出去,他伸手摸索着,眼前又模糊一片。
迟迟摸不到手机,眼前也看不清,他有些着急,用力揉着眼球。
眼睛逐渐从模糊变成光斑,像是无数个飞蚊在眼前漂浮。
世界一片诡异的白茫。
江知恒摸到手机,坐直身子,脸上的恐惧却难以掩饰。
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想起治疗母亲的医生说过,这种眼癌有遗传的可能。
会不会……
江知恒攥紧手机,抖着声音说:“师傅,先去最近的眼科医院。”
他从未感受过这么久的失明,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陌生起来,呼啸的风像是野兽,路边疾驰的车仿佛随时都要撞过来。
司机将车停在医院门口:“到了。”
江知恒从口袋掏出钱包,随便抽出一张:“这是多少?”
司机看了看他不对焦的眼睛,又看着一百元,面不改色道:“二十。”
江知恒脸色一白:“我没带二十的。”
“五十。”司机被揭穿了也不害臊,直接抢过江知恒手中的钱,扯着嗓门吼:“臭瞎子别挡路。”
江知恒从没被这样粗鲁的对待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咬咬牙,站在一边。
出租车扬长而去,周围的一切陌生的令人觳觫。
他不知道医院的方向在哪,只觉得心慌。
周围有好心人观察到了他的不便,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江知恒被吓了一跳,眼圈都红了:“谁!”
是个清丽的女声:“先生,你别紧张,我是医院护士,你是不是……需要帮助?”
江知恒点点头:“我看不见,想去眼科。”
护士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跟我来吧。”
周围人声嘈杂,仅从听根本辨别不出任何方位,江知恒很没有安全感,想抓住一样东西,又怕冒犯护士,于是默默抓着护士衣袖:“到了吗?”
“到了。”护士将他扶到椅子上:“给你约的急诊,前面是主任,可以描述一下你的症状。”
没有闻到消毒水味,江知恒将信将疑,但现在的情况除了顺着别人也没办法,他简述症状,问道:“会是眼癌吗?”
“不是啦。”医生是个京城口音浓重的男声,说话时像卡着痰,听起来是中年人:“你这个就是太累造成的,喝点我给你开的药就好,一共1988。”
江知恒眨眨眼,眼前的光斑渐渐散去,能看清一点东西,四周都是药柜,不像医院。
可能是遇到骗子了,江知恒不敢打草惊蛇,老老实实交了钱,正好手机响起,是宋远。
他借机接电话,被护士带到外面。
是个小胡同,这个地方连个门面都没有,身边的护士也根本就没穿护士服,江知恒接起电话,往远处走:“改了下一航班……眼睛出问题了。”
宋远的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
江知恒疾步走着,根本无心听他讲话:“没什么大事。”
护士在后面喊着:“先生,你的药!”
江知恒停下脚步,接过药,冲护士温和一笑:“谢谢。”
护士双手在江知恒面前晃了晃,确认他是真看不见后,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这是主任名片,药一次吃不好的,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下次需要可以直接打电话,我们把药给你邮过去。”
江知恒接过名片:“谢谢。”
回去路上时视力恢复的差不多了,恐惧感也随之减淡。
公司事情耽误不得,他火急火燎赶回淮南。
落地给陶成溪报了个平安,信息刚发出去,对方电话就拨了过来。
陶成溪声音很急:“不是说三点的航班吗,怎么延迟了这么久?出什么事了?”
江知恒不想他担心:“没什么,航班延迟了。”
“撒谎。”陶成溪说:“我查过了,航班没延迟,你坐的是下一班,在京城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一矿的人又为难你?”
小狗超乎想象的敏锐,江知恒藏着笑意:“没有,多虑了,下课了吗?”
“别转移话题。”陶成溪声音里藏着愠怒:“是身体出问题了吗?”
江知恒一顿。
陶成溪捕捉到他的情绪:“又发烧了吗?”
江知恒见不好隐瞒,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对啊,耽误了一会儿。”
陶成溪感觉不对,但又猜不出正确答案,只能拧着眉头叮嘱:“换季容易感冒,多穿点,退烧药我塞在你包里,记得吃,别喝酒。”
语气不算和善,江知恒心里却暖洋洋,他含着笑:“嗯。”
-
公司上个季度业绩创新高,江知恒回公司后组织了一场表彰会议,点了几个业绩突出的员工嘉奖,顺便给下个季度的目标定了个规范的计划。
会议结束,宋远将一堆资料送进办公室。
都是一矿的合作资料,双方约定好在项目上资源共享,要想形成良好合作,必然要知己知彼。
江知恒翻起一本,上面已经做了笔记,把重点画了出来。
“抱歉。”宋远将资料收起:“我拿错了。”
“无妨。”江知恒道:“你做得很好,能节省我不少时间,有时候我想,让你只做一个区区秘书,是屈才了。”
宋远面色难堪,以为江知恒是在怪他逾矩:“没有,能成为你的秘书是我的荣幸。”
“不用这么客套。”江知恒手指点在桌子上,沉思片刻:“我是认真的,宋远,你有没有兴趣接管和一矿的这个项目?”
宋远一愣:“我不够格。”
江知恒笑道:“你在质疑我的眼光?”
宋远低下头:“不敢,但……”他抬起头,眉头紧皱:“为什么?你明明很重视这个项目,为什么不亲力亲为,反而给我当试炼?”
江知恒垂下眼皮,良久,道:“我好像二十一就接管了公司,一边考研,一边把公司扶持了起来。”
宋远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些:“我是老江总安排给你的,那时候我们俩都很年轻,转眼过去七年了。”
江知恒抬眼看他,莞尔一笑:“是啊,想想一直没休息过,也该偷个懒了。”
办公室几天没人,桌子上的那盆兰草叶片泛黄,有枯死的迹象。
宋远皱紧眉,深吸一口气,问:“是因为眼睛?很严重吗?”
江知恒摇摇头:“不清楚——这份资料就留这,我会做个项目规划,到时候你按规划行事。”
他不愿意再提,宋远也不会多问:“好的。”
顿了顿,他说:“江总。”
江知恒拿起钢笔:“嗯?”
宋远语气平静,姿态端正:“我喜欢你。”
钢笔一顿,在纸上画出一道痕迹,江知恒笑笑:“知道了,去忙吧。”
-
开学一个月后就是中秋节,学校安排了三天假期。
音乐社放假前组织了一场演出,天狼星乐队也在。
陶成溪作为音乐社新人,被安排了一个弹唱节目,他负责弹,音乐社的另外一个学姐负责唱。
那学姐是文静的性格,两人彩排一小时,一句话不说,氛围差到极点。
过来捧场的孙悦快笑吐了:“陶成溪你在演默剧吗?能不能主动跟人女生聊聊天。”
女生脸一下子通红,羞答答的看着陶成溪。
“学姐好。”陶成溪终于说了第一句话,神色冷漠:“我不喜欢在做正事时闲聊,见谅。”
学姐尝试主动搭话:“学弟,你吉他弹得真好。”
陶成溪垂下眉眼,调好变音夹位置:“谢谢。”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孙悦都想上台帮他聊天了,那学姐长的多漂亮啊,陶成溪怎么就能一眼都不看呢?
演出当天,陶成溪找到孙悦,把手机递给她:“记得在台下帮我录视频,别录到人家女生。”
孙悦打了个“OK”的手势:“交给我。”
陶成溪一向不怯场,很享受观众的喝彩,一首下来行云流水,风头甚至压过身边的主唱学姐。
台下的人此起彼伏的尖叫着,陶成溪感谢完观众,火急火燎的下台找孙悦:“录好没?”
孙悦挑起秀眉:“必须啊。”
“谢谢。”陶成溪拿着手机就往外跑。
孙悦在身后喊着:“你去哪啊?”
陶成溪冲她摆手:“回家,开学见。”
孙悦:“?”这么突然?
凌晨有一班飞机,陶成溪在机场狂奔,赶上了最后的登机时间。
夜幕降临,俯瞰云层下的城市,灯火通明。
陶成溪一刻都等不及,一下飞机就叫了辆夜班车,直奔云溪公寓。
夜风很凉,陶成溪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放下背包。
他打算在沙发睡一夜,明天江知恒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他。
刚换好拖鞋,客厅灯就亮了。
江知恒穿着珊瑚绒睡衣,站在卧室门口,眼神空茫,神色警惕:“谁?”
是刚睡醒没看清?陶成溪没出声,小心走到江知恒跟前,想给他个惊喜。
“出声!”江知恒语气严厉,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我要报警了!”
陶成溪不敢再吓他,柔着声音道:“哥哥,是我。”
江知恒的炸毛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抚平:“你怎么回来了?”
陶成溪一步,几乎要贴在他脸上:“我想你了。”
没有躲,江知恒努力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尝试几次都没有成功。
陶成溪短暂蹙眉,将手放在他跟前,视线没变化,江知恒也没反应。
他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你是不是,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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