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纪珩的错觉。
他感觉汤郁宁说完这句话以后,自己的周围都寂静了一瞬。
可明明汤郁宁的声音那么轻,贴在他的耳边,除了他不可能有别的人能够听见。
纪珩说不清自己那一刻的感受。
他怔怔地望着汤郁宁的方向,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却很快又将那阵涌上来的酸涩咽了下去,用被烟熏得有些干哑的嗓音低声道:“我……”
纪珩说了一个“我”字以后,半天没有声音。
汤郁宁看着他的神情。
失明了其实没什么意思,他看不透那双曾经清透的眼眸了,也没法再从中猜出纪珩的心事,那双眼现在仿佛蒙上了一层不清晰的薄雾,空洞也没有感情。
安静了很久,纪珩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我可以去,但是汤少……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微微一顿,“我想……”
汤郁宁道:“你可以去。”
纪珩一怔。
搭在腰间的手力气渐渐加重,汤郁宁又重复了一遍:“你可以去?”
可能是被汤郁宁的语气凶到了,纪珩的身子颤了颤,下意识就想说什么,却不想就在那一刻,汤郁宁突然拽着他的手腕站起身,“你可以去是不是?”
这一次,包厢里所有人都寂静下来了。
纪珩感觉无数道目光灼灼地落在他身上,但更可怕的不是这些视线,而是汤郁宁的目光。
他浑身发抖到都要跪下来了。
纪珩对谁都不会卑微,对谁都不会害怕,只有汤郁宁……只要汤郁宁一发脾气,从小到大,他都会害怕到哭出来。
因为汤郁宁的病不能发脾气。
也因为他……他喜欢汤郁宁,所以汤郁宁一对他发脾气,他就会委屈得想哭,甚至没有任何给自己辩解的能力。
纪珩感觉汤郁宁拽着他手腕的手力气很大。
他疼得想哭。
汤郁宁把纪珩拽到自己身边,贴在他耳边的声音带着没有感情的冰凉,“你可以去,陪他上床,是吗?”
停顿片刻,“那就先来陪我吧,看看你懂多少。”
纪珩浑身一颤。
汤郁宁拽着纪珩的手腕就往外走,根本不管纪珩看不看得见,把他拖在身后就走出了包间,包间门“砰”一声关上后,整个包间都寂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很久,才有个少爷哆哆嗦嗦地道:“这、这小美人,还挺厉害啊,把汤少气得不轻。”
赵威中咬着烟,一边冷笑一边心痒痒,“哪儿来的,以前没听说过汤少包了人啊。”
这个倒是没人知道,也就没人回答赵威中的话。
纪珩被汤郁宁拖出了包间,整个人都是踉踉跄跄的走不稳,如果此时此刻他能哭,眼泪一定已经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可他哭不出来。
纪珩感觉自己被汤郁宁拖走了好一段路,然后推进了另外一个无人的包间。
因为这里很安静,是无人的安静。
纪珩还没有来得及站稳,就被汤郁宁推倒在沙发上。重重摔倒在沙发上后,汤郁宁抓住了纪珩的双手,将他的手推到了头顶,压住。
“……”
包间里寂静了一瞬。
“来吧,”汤郁宁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愤怒,平淡得仿佛什么感情都不剩了,只能从一些微小之中品出不着痕迹的冰冷恨意,“让我看看你打算怎样陪他上床。”
他的手直接拽开了纪珩衬衫的扣子,用一种粗暴的力度,好几个扣子崩掉了,骨碌碌滚落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之后是裤子。
拉链被拉下来的瞬间,纪珩浑身颤抖着,仿佛是一只被狼咬住了咽喉的兔子,已知无力抵抗却仍旧感受得到濒死的恐惧。
但裤子被脱了一半,汤郁宁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纪珩大腿内侧一块很明显的疤痕上。
寂静一瞬,汤郁宁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块疤痕。
这块形状奇怪的疤痕,他身上也有。
在不同的位置。
他看得见,所以知道这两块疤痕是一样的,造成原因也一定是一样的。
汤郁宁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疤痕,纪珩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不知是因为敏感还是别的原因,他的喉咙压抑不住声音。
“怎么搞的。”汤郁宁问道。
纪珩浑身抖个不停,紧紧闭着眼,他不知道汤郁宁问的是什么。
因为在五年前那件事之后,纪珩就失明了,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受了怎样的伤,身上又有什么疤痕留下来。
他的声音哑得不行,“我……我不知道……汤少……您说的是什么……”
汤郁宁的手指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摁在那个疤痕上。
纪珩呜咽了一下,像一只小猫一样,那声呜咽里带了无尽的委屈和痛苦。
汤郁宁的手陡然一松。
纪珩感觉禁锢着他双手的力道也松了。
他匆匆忙忙地想把衣服扣好,裤子穿好,但是因为又慌又看不见,半天手指不听使唤。
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抬起了纪珩的下颔,“别动。”
汤郁宁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纪珩一下子就不敢动了。
汤郁宁慢慢地帮纪珩把身上所剩无几的扣子扣好,把那套被纪珩也一起拎过来的西服外套披在纪珩的身上,再去帮他拉牛仔裤的拉链。
纪珩躲了一下。
汤郁宁垂眼,故意碰到他,于是又听到了那种像小猫呜咽一样很弱的声音,尾音很可怜、很无助,听着就想让人欺负。
“……”
纪珩想要捂住自己那个地方,因为感觉那儿有些不受控制。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便听见汤郁宁问道:“五年前,我被绑架,你在哪儿?”
纪珩浑身一震。
他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我在津市,不在这儿。”
“是吗。”汤郁宁轻轻抬起他的下颔,“我又没说我是在哪儿被绑架的,你怎么知道我在津市,不在别的地方。”
纪珩又一次抖了抖身子,“我、我看新闻……”
汤郁宁收回手。
过了很久,他说:“走吧。”
纪珩怔怔地抬起眼。
汤郁宁伸出手,“回家。”顿了顿,又想到纪珩看不见他,直接拉起纪珩的手,带着他往包厢外面走。
牵着纪珩的那只手有些凉意,让纪珩觉得害怕。
如果放在从前,他会很欣喜。
可是现在只有无尽的恐惧。
“对了,”走出圣廷酒店的时候,汤郁宁似乎想起什么,淡淡道,“你说你可以去跟赵威中,但要我答应你一件事情,是什么事?”
纪珩听见赵威中的名字都要瑟缩一下,不知道汤郁宁为什么又提起这件事情。
他的眼睫颤了颤,回答道:“如果……如果您能……戒烟,我……我就……去……”
纪珩感觉汤郁宁握着他的手突然用力了。
他的心又吊了起来。
然而,长久的寂静之后,只有雪花片片落在眼睫,汤郁宁在这阵寂静中慢慢地道:“我戒不掉了。”
“……”
回到家,纪珩觉得自己今天真的很狼狈。
不过好在汤郁宁没有再脾气古怪地生气了。
纪珩希望自己尽可能少惹汤郁宁生气。
因为医生说过,汤郁宁这个病,少激动,少生气。
换好鞋子,纪珩想问汤郁宁需要什么,可他还没开口,汤郁宁就淡淡道:“去洗澡吧,小心点,别滑倒。”
纪珩骤然一怔。
他望着汤郁宁的方向。
安静半晌,汤郁宁的声音里又带了些淡淡的嘲讽,“怎么,要我抱你去洗澡?”
纪珩立刻摇头。
他自己摸索着回房间拿了衣服,又进了浴室。
纪珩飞快洗完就出来了,他速度向来很快,因为以前住的地方热水不多,再加上洗得水少水费也少,所以他总是快快洗完出来。
所以纪珩出来的时候,汤郁宁一根烟还没抽完。
汤郁宁坐在客厅沙发上,头顶的水晶吊灯没开,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他眉眼苍白,很少会有正常人的气色,但总有一种别样的气场。
汤郁宁看见纪珩出来的时候,夹着烟的手一顿,竟有一瞬犹豫要不要把烟摁灭。
但他没有来得及动作,纪珩已经闻到了。
纪珩怔怔站着,问道:“汤少……您又抽烟了?”
“……”汤郁宁没说话,沉默把烟摁灭。
纪珩也沉默地站在原地没动,像个雕塑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纪珩听见汤郁宁道:“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过去又要遭什么罪,但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轻轻吸了一口气,就往汤郁宁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路中间有个小凳子。
纪珩绊倒了凳子,踉跄一下,直接扑进汤郁宁的怀里。
他慌了一瞬,“对不起……”
但话音未落。
汤郁宁双手架起纪珩,直接把他从地上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纪珩:“!!!”
这是在家里,不是在外面,汤郁宁不用演戏给别人看,他为什么……为什么……
纪珩的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嗓音干涩,“汤、汤少……”
“叫我的名字。”汤郁宁道。
纪珩浑身一僵。
他动了动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汤郁宁似乎也没有在意,一只手搂着纪珩的腰。他静静地望着纪珩的眉眼,五年了,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却比当初多了更多的卑微、恐惧和逆来顺受。
纪珩一动也不敢动。
安静了一会儿,纪珩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碰到了他的下颔。
是汤郁宁的唇。
纪珩呆住了。
汤郁宁微微抬起头,用唇无声地蹭过纪珩的下颔,又慢慢地往上,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了一下纪珩的唇,带着难得的几分温柔。
纪珩的身体僵硬,不知该如何做、如何回应。
如果说在包间里的时候,汤郁宁有意在别人面前玩弄他,那现在呢?汤郁宁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纪珩完全想不明白。
汤郁宁闭着眼,吻过纪珩的唇,声音微哑,淡淡问道:“还喜欢我吗?”
如晴天霹雳一般,纪珩呆呆地僵在那儿,“什、什么?”
汤郁宁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还喜欢我吗?”
纪珩回答不上来。
他更加不敢回答。
因为只要一张口,耳边就会回响起十八岁的汤郁宁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你只是我的玩具,不配跟我提喜欢。”
所以纪珩没有办法回答。
他的喜欢是卑贱的,仆人和主人怎么能够在一起,如果纪珩当初早一点明白这个问题,也不至于发生后来那些事情了。
纪珩迟迟没有回答。
汤郁宁淡淡地问:“你在恨我吗?”
纪珩又颤了颤身子,“没……”
汤郁宁道:“如果我说,我明天就要死了,”微微一顿,“你会再喜欢我一次吗?”
话没说完,被纪珩捂住了嘴。
纪珩的掌心温暖,带着轻微的颤意,“不要这样说。”
汤郁宁没有吭声。
他微微抬眼,望着纪珩的眉眼。
过了很久,汤郁宁道:“那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
纪珩久久地怔在那儿。
他想扯一扯唇角,却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竟然连笑都不会了,特别是在汤郁宁的面前,他只有无尽的委屈和痛苦。
怎么笑得出来。
看见纪珩的唇角难看地抽动了一下,汤郁宁慢慢地松开扶着他的腰的手,往后靠了靠,“这是笑?笑得那么丑。”
纪珩垂下眼,不再动了。
汤郁宁伸手想去摸烟,可纪珩挡在他身前,他也够不着。
一股无言的烦躁又一次涌上心头。
汤郁宁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想把这个戒指扔出去,砸烂不远处的一面穿衣镜,让镜子哗啦啦碎裂,以此平息他心中的怒火。当这种情绪越来越明显、近乎到要爆发的时候,突然间眼前阴影一挡。
视线被挡住,什么都看不见,而唇间覆上了温软。
汤郁宁的动作微微一僵。
下一刻,纪珩极其生涩地吻了一下他的唇,双手指尖微颤着去解开汤郁宁衬衫的扣子。他小声道:“我、我不会笑。”微微一顿,“但,我……我会让您,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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