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在他死后那些年

　 微风穿过窗棂间隙，华丽白洁的帘子被掀开一角，外面炽热的阳光便沿着这角照下，洋洋洒洒的落在不大的屋子里。

　　卫敛睁着眼发了半天呆。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他觉得可能待不了多久他就要疯。

　　哦，现在还要传教。

　　他翻了个身压下满脸绝望，又赖了会床，才不情不愿爬起来。

　　少年身形挺拔，一头长发如丝绸般顺滑，瞳孔是极浅的蓝，眨眼时长长的睫毛似蝴蝶煽动翅膀，落入一汪清澈的海。偏偏肤色是病态的白，即使什么也不做只是懒懒散散的倚着墙，都有种陶瓷美玉的易碎感。

　　昨晚心态炸裂倒头就睡，以至于现在卫敛总感觉身上不干净。

　　少年侧头嗅了嗅肩膀，没什么味道。

　　但他还是有点忍不了，卫敛努力回想原文，想找出城堡里洗浴的地方。

　　他记得书里有说，约书亚和他大哥还玩了个浴池play，与老魔王只有一墙之隔，刺激的嘞。

　　卫敛开始四处乱逛，现在曙光正盛，老魔王还在睡觉，城堡里静悄悄的一片。

　　他挺好奇如果骑士在这时候进攻会怎么样？

　　刚好走到转角，顺着一扇大开的窗子，卫敛看到外头有个想飞进来的人，远远就被弹了出去，好像城堡上空有什么看不见的禁制。

卫敛放下心来，摸到温泉舒舒服服的冲了个澡，然后去找魔王了。

关于他的代行者身份，卫敛一直存疑，恰好魔王醒了，他干脆去问个清楚。

魔王说他在前一天晚上感受到了，披着宽大的外袍，裸露在外的手腕纤细白皙，面容仿佛被云雾遮挡，怎么也看不清。

　　而祂的声音更是有魔力，没有所有实力强劲者的压力，如溪水般涓涓细流，让你在听进他的话时，不自觉认同他的观点。

　　“然后呢？”卫敛问。

　　总不能只说选定他为代行者，剩下的什么都不交代吧。

　　结果魔王一摊手，还真是这样！

　　见卫敛恹恹的，魔王安慰道：“其实这挺轻松的，所有人都认可祂的伟大，你只用玩就行。”

　　卫敛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心头泛起一丝古怪，他扭过头挑起半边眉：“父亲，您不是与祂敌对的吗？”

　　大陆生出的灵目的是保护这个世界，而魔王是毁灭与破坏的代表，与祂大相径庭。

　　但听他便宜爹这一席话，怎么感觉魔王还挺......吹捧祂的？

　　斟酌半晌，卫敛选了吹捧这个词。

　　原因无他，《伪装皇冠》这本书主线在权谋，主角受一路遭人陷害一路往上爬，顺带他和四个攻的恋爱。

　　作为养出其中三个恋爱脑攻的魔王，本身也就沾点恋爱脑，不过他恋的是战斗。

　　除非把魔王打服了或者让魔王打尽兴被魔王认可，不然这位暴脾气的谁也看不上——当然，他几个弱小可怜的崽不算在内。

　　而魔王被打败了，会自觉卸任走人，这是魔王们不成文的规矩，体面离开。

　　他的便宜爹这几种情况都不符合，那就奇怪了，魔王怎么会突然认可对立阵营的祂呢？

　　魔王眼神飘忽，一只手手不挺的顺着浓密的大胡子：“这个嘛，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卫敛莞尔：“没事，我有时间听你慢慢讲。”

　　见实在摆脱不了，魔王叹了一口气，搬起个小板凳“砰”一下坐在卫敛面前。他生得高大，坐在板凳上才勉强和卫敛持平

　　魔王说：“我重生了。”

　　一句话，卫敛CPU烧了。

　　他呆愣在原地瞪大了眼，日光透过玻璃瓶反射进他的眼里，原本平静的眸子仿佛在死寂的湖水里砸入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有了开头之后接下来似乎就很好说下去了。

　　魔王只顿了顿，接着说：“上辈子你死了，我把老二狠狠揍了一顿，把他赶回了臭鱼里，跟他说他来一次我揍一次。老四想扔你的东西被我发现了，我也把他赶出去了。”

　　“老大倒是什么也没做，不过他站那里看着烦，所以我把他也扔出去了。”

　　小说里那些文字描写的纸片人，在魔王讲述的不同的碎片里，完善、丰满、栩栩如生。

　　“我后面觉得当魔王没意思，打到圣殿去了，然后被祂揍了一顿，我认输了。魔王这个位置......好像被一个叫菲罗的继承了？我没太关注，不记得了。”

　　魔王确实没说谎，这些事很长，他讲了很多很多“卫敛”死后的事，讲了很久之后大陆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聊。

　　在漫长的时间里，他偶尔也会奇怪。以前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但是在周围人都离开后，只剩他一个人时，他又觉得时间慢下来了。

　　魔王终日被这种孤独环抱，某天心血来潮装成旅行者去酒馆喝酒。

　　喝得上头，面红耳赤的和老板站在柜台吵起来了。

　　他伸一个手指头，老板看都不看：“不卖。”

　　他又加了一个手指，老板依旧不理。

　　魔王一直加，直到老板疯了，猛干一口酒后红着脸和他吵：“该死的，你知道我下定决心要好好珍惜这最后一瓶好酒了吗！你为什么要出这个价格诱惑我！”

　　魔王和他掰着指头吵了半天，终于把老板的酒骗到了手里。

　　他不记得当时为什么要买这瓶酒了，魔王不是喜欢夺人所爱的人，但就是有种莫名的执念，支使他去花高价买下这瓶酒。

　　但他最后也没有喝下，迷迷糊糊的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激动地拍手，就满脸红润地跑出去了。

　　那天他突然想起来，他就是在酒馆门口捡到的卫敛。

　　可其他人不知道的是，他那天是为另一个孩子而来的。

　　魔王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他说他是比魔王更厉害的黑暗神殿的人。

　　魔王问他黑暗神殿是什么，他说那是和骑士所在的光明圣殿一个等级的存在。

　　魔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在他的教导下一路所向披靡，成为了魔王。

　　他说他的任务就是辅助魔王成为魔王，在那之后他就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命令，让魔王要抚养三个孩子。

　　魔王又过着打架睡觉打架的生活好一阵子。

　　直到某个时机，他感觉是时候了，于是跟着心的指使找到了希维尔。

　　然后是欧格斯特。

　　捡到卫敛的那天，大雪纷飞，所有生机勃勃的事物都被冻在了寒冰之下。

　　那天，他是为了艾伦而来的。只不过贪了两杯酒，出酒馆时就见到一个小小的婴儿缩在襁褓里，大大的眼睛如黑曜石般明亮。

　　外头冰天雪地，连魔王也被冻了个哆嗦，小孩却不哭不闹，只是伸着手在虚空抓着，仿佛在跟魔王要抱抱。

　　那时候魔王就打定主意，他要收养这个小孩。

　　反正养三个养四个都没区别不是么？魔王想。

　　脑海中有声音说：

　　“你会后悔的。”

　　魔王往前走了一步。

　　“这个小孩自私自利，自卑缺爱，会残害他人。”

　　魔王俯下身子。

　　“他会给你带来不幸！”

　　魔王抱起了婴儿，他是那样软，仿佛轻微用一点力就能伤到他。

　　从诞生到现在，魔王露出了第一个真切的笑容，语气坚定：“不，他不会的。”

　　呼啸的风声，枝叶折断的声音，与老酒馆里客人嬉笑怒骂的声音混在一起，魔王的声音在其中微小，却又清晰刚正：“他那么可爱，他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珍宝。”

　　这是魔王第一次自己坚定的选择什么，即使周围人都在说卫敛的不好魔王依旧相信，他会善良正义，会变成可以依靠的存在。

　　仆人说他的选择错了，魔王便遣散仆人，一个人费劲的照顾卫敛。

　　不知过了多久，他脑海里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吧，”那个声音退了一步：“他会在十八岁死去，他也会在十八岁重生。”

　　“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快点把寄托给农户的艾伦接回来。”

　　声音的主人有些微妙，他们这类存在是没有感情的，也不需要名字，羁绊。但对于魔王罕见的倔强，他叹了一声。

　　“虽然你的选择错了，但你大度的神明决定原谅你的放肆，帮你改正错误。”

　　又是一年雪落，宽大的城堡站着三个少年。

　　其中一个茫然的看着另外两个，好一会才恢复平静，如同不安的灵魂找到居所。

　　魔王讲的零散，连带着卫敛幼时的事也讲了不少。

　　“老四说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还给我点上了他们羽族的，这什么，灵魂查看印记。但是——”魔王话音一转，看向卫敛的眼神亮晶晶的：“就在你回来那天，我用印记看到了。”

　　“一个闪闪发光的耀眼灵魂！”

　　说至兴起处，魔王又一把抱住了卫敛边笑边转圈。

　　卫敛还没适应被胳膊勒紧，视线一阵天旋地转。

　　等魔王把他放下来时，他一个腿软瘫在地上，看得魔王直皱眉：“亲爱的卫敛，你该练练你的小身子了，万一被别人伤到了怎么办？”

　　卫敛还是晕晕乎乎，已经找不着自己的声音：“父亲。”

　　“我不会被其他人伤到的。”

　　没有危险的时候你就是最大的危险啊啊啊啊啊啊啊！

　　刚喘上一口气，魔王又冲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又来？”卫敛双手用力去推搡魔王，倏地，他挣扎的动作停了。

　　卫敛迟疑地看向肩膀，他刚刚感受到一滴湿热滴落。

　　回答他的是魔王有些沙哑的声音：“嘿，就当给父亲一个拥抱，嗯？”

　　“真高兴再见到你，卫敛。”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