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我们只是普通的聊聊天,你不要紧张。”
肖战把手肘搭在桌上,指尖相对。
“嗯。”
“你在学校里和同学相处的好吗?”
“好。”
肖战的视线扫到旁边,那里有心理医生的全家福,一家三口,被围绕在中间的是一只金毛幼崽,毛发柔亮,小女孩把手搭在狗身上,笑得开怀。
很温馨,或许是为了增加生活气息、降低患者在心理治疗中受到的压力。
“在家里呢?和父母关系怎么样?”
“都很好。”
肖战笑得很礼貌,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情,这对一个被强制送来心理咨询,且还在叛逆期的高中生来说,已经很难得。
“那么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听说你学习成绩很好?”
“对,成绩还可以。”
肖战作思考状,问:“兴趣我想不起来太多,钢琴算吗?我最近也很喜欢画画,但画得不太好,没有学习过,可以给我一支笔吗?我很喜欢你的狗狗。”
“当然可以。”
心理医生递给肖战画笔和白纸。
咨询室常备这些,大多数是为自闭症患者准备的,或者有心理问题的小孩子,专注画画的患者会对他们放下心防,变得更友善,也能观测出他们询问的问题是否尖锐,会不会打断患者专注的过程。
“你一定很喜欢它吧?”
“嗯?”
心理医生反应一下,又点头:“对”。
棕色的画笔落在纸上,肖战又问:“它叫什么呢?”
“琪琪,我女儿起的名字。”
肖战点头:“你们一定拿它当做家人看待,它很幸福。”
心理医生的唇角有笑意:“是的,琪琪很依赖我们,狗狗都很依赖主人。”
“可惜了。”
肖战依旧低头作画,唇角带着浅淡笑意,好像仍在感叹医生家里的生活幸福。
医生不解:“可惜什么?”
“可惜狗的寿命只有九到十六岁,照片上你的看上去刚组建家庭不久,可惜你现在已经五十岁左右,它活不到这个时候。”
医生满眼震惊。
“它去世的时候,你很难过吧?”
肖战依旧不抬头,自顾自的说:“金毛比别的品种更容易得癌症,得了癌症的狗,大多都是被病症发作时的痛苦活活痛死,好可怜。”
他微微停顿一下,抬头直视医生惊讶的目光,唇角有残酷的笑意。
“而狗的天性,在重病的时候会找地方躲起来,但它可能没力气躲太远,最多在花园里,或者家里的某个角落,你发现它的时候,可能最先只看到半截尾巴,然后你的视线顺着僵硬的尾巴向上看,被东西挡住,你心碎的拨开东西看,是你最心爱的宠物,它僵着身子,落满灰尘,散发出一点皮毛潮湿腐烂的气味,还睁着眼睛。”
肖战撂下画笔,将纸推过去。
白纸上躺着一只垂死的狗狗,它在角落里瑟缩,露出痛苦的神色,栩栩如生。
歪头看着被勾起痛苦回忆的医生,肖战的情绪明显雀跃很多,好奇问:“你女儿一定比你还难过吧?那个时候她在国外读书吗?有没有坐飞机回家,哭得肝肠寸断——”
“出去,你马上出去!”
心理医生失态地拍着桌子,他的后背浸满冷汗。肖战起身,客气地和他点头,临走时优雅的向他摆手,一只手背着,另一只手指向医生挂在墙壁上的奖状——那是他女儿在国外读书时,国外的高中发给她的优秀数学奖,他的女儿很开心,于是将它寄回给自己的父母。
一定是看到了那张奖状,肖战才推断他的女儿在国外读书。这哪里是高中生,分明是……恶魔。
再让他在这间屋子里,医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他从业多年,病人见得多了,极端的病人更是见过不少,可每次都有心理准备,不至于像这次,他毫无防备,他甚至一直觉得面前的高中生很礼貌,很正常。
这种突然,就像是翻动枕头时忽然摸到一根针,痛而惊心。
那个高中生的神情那么随意,那么心安理得,是在尝试着勾起自己的脆弱和痛苦,然后好对准痛楚踩下去,神态自然玩味,就像摆弄垂死老鼠的猫。
这是天性。
且是明显的报复,为了报复家里人强迫他来参加心理纠正辅导做出的反击。医生不寒而栗,如果对他一个医生都做到这种程度,那在肖战在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不敢想象。
医生将桌面上的合照扣下,在键盘上敲动:「初步怀疑病患具有反社会人格,仍需要二次观察;建议长期进行心理辅导,辅助药物;另需额外检测染色体,判断是否为 xyy 类。」
肖战没有回家。
他坐回车里,司机没有因为他的早归惊讶。
肖战摸着车窗边的缝隙,说:“去清河路。”
缝隙里,有一只垂死的小飞虫,小到几乎看不见,透明的翅膀震动着,想用尽全力飞出去。
肖战按下车窗键,让玻璃擦着那只飞虫缓缓降落,降到最低,又将窗户升起。缝隙里没有苦苦挣扎的飞虫,只留下一道不起眼的黑印,被拉长到三厘米左右,大抵是被碾碎的骨肉。
今天是十五号,是他一月一次的放松日,可惜已经被毁掉了一个上午。
车子停稳,肖战把自己的外套留在车里。
铁门前的人向肖战招手:“来了啊?就在车里换衣服吧,都等你呢。”
“好。”
肖战第一个进车,身后跟进五名法警。
车辆开动后,肖战慢条斯理地换好衣服,这里的人早被打点通透,没人和他搭话,他乐得清静。
车里似乎有一个新人。
“待会真的要开枪吗?我有点怵呢。”
旁边有人安慰:“没关系,到时候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打中了。”
“万一呢!万一……”
新人的脸发白,他抱着怀里的枪,忽然抖一下,抖得机枪也跟着震动,甩出冰冷的机械声。
肖战微怔一下,然后看向窗外。
他清晰听见机械卡膛的杂音,又懒得提醒,那杂声很小,最多崩开一只眼。
车程遥远,荒郊上突兀一座水泥色的建筑,四周高墙伫立,墙头缠着密密麻麻的铁丝,仿佛飞鸟也逃不出去。
“到了。”
他们一个一个下车,在指引下走进那座建筑。
里面的人等候多时,肖战被分到新的一批人里,在引导下走到建筑身后的空地。
空地上有熟悉的一摊“烂泥”在等他,“烂泥”已经被吓得站不起来,瘫在地上絮絮说着:“饶了我吧……我不敢了……我还有隐情!我还能举报!快去通知啊!我还有信息,我还能坦白……”
那人时而是尖叫,时而只像絮絮地嘟囔着,怕是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恶臭的气味从那处传来,肖战见怪不怪。遇见这种扶也扶不起来,不肯好好等死的情况,肖战见怪不怪,他们会索性朝地上的开枪,四个人处决一个,不知道是谁的枪管里有子弹,说是会减轻心里压力。
不过他也没得挑,注射死刑正在普及,枪决的越来越少,以后会更少。
四声整齐的枪响合并为一声巨响,肖战有些烦躁,丢下手里的枪。他的听力和嗅觉比普通人更好,每次都会不受控制的心烦意乱。
太吵了。
况且这次又不是他的枪里有子弹。
烦躁过后,他的心情又渐渐转晴,那声巨响成功带走他上午积攒的烦闷,肖战走近,在那摊喷射出的血液之外,驻足。
终于安静下来。那人不再嘟囔着求饶,不过身下污秽的液体照旧流出,喷涌,将身下的土地染成深棕色。
肖战掩住口鼻,没再回头。
身后飘来几声窃窃私语。
“那是谁啊?年纪那么小,心肠这么狠啊,还敢去看。”
“这根本不是我们的人。”
“之前告诉你什么,别瞎打听!”
被送回清河路,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按照从前的习惯,肖战是跑回去的。
偏僻的清河路当然离他的家很远,而依赖着从小在军区训练的体能,肖战并不吃力。
地上有积水,空气里有潮湿的味道,是下过雨了。深浅不一的水坑反射着光,光线于明暗之间流动着,地上并不漆黑一片,更多像浓郁的深紫色。
跑到身上微微发热的时候,肖战将袖口挽上去,他讨厌流汗,更不喜狼狈。
到家的时间比肖战预估早了二十分钟。
肖战简单的冲凉,洗漱,没有吃晚饭。下午的那幕不至于让他恶心反胃,但他仍没有吃东西的欲望,大脑皮层的某个地方却隐隐激动着,叫嚣着,好像还不满足于这样的刺激。
肖战从冰箱找出一瓶矿泉水,缓慢地尽数喝下。
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下来。
他刚搬来这里不久,对周边不太熟悉,不过住在这里的优点是,和他新转的学校很近。
睡前,肖战弹了一首《水边的阿狄丽娜》,他把一首钢琴曲反复弹了很多次,最后仍旧遗憾摇头。这类轻盈温馨的曲子,他弹不好,技巧再娴熟,听着也可笑。
又弹了两次肖邦的冬风练习曲,好一些。
十点五十,肖战刚好去睡觉。
他的公寓装修简约,黑白二色居多,卧室尤其明显。
不出意外,肖战能在五分钟内成功入睡,和从前一样。可细密的争吵声不停传入他的耳朵,那些声音虽细小,却尖锐,刺得他头昏脑涨。
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钻入大脑,疯狂啃食他的脑浆。
肖战皱眉爬起,顺着卧室向外望,声源在对面的别墅里,是一男一女在争执,女人持续排放出哭声,男人偶尔怒吼,他还听得到小孩子的尖叫。
手落在床头柜上,抽屉自动弹开,露出的精密的保险柜,银色有些晃眼,肖战不去看保险柜,熟练的把指纹搭上,在听见开锁声音后,绕开上层的手铐与手枪,摸到一把弩。肖战又从下层拿起一根碳箭,开窗,短暂瞄准后射出,一气呵成。
那根箭击碎一方玻璃,声音清脆悦耳。
肖战将窗帘拉严。
最起码他们现在不会吵架了,最多就是报警,而报警是吵不到他的,那根箭被肖战反着射出去,箭头也早被去掉,警察大概率不会顺着轨迹推到他这里,就算会,这区域的警察,也不会上他家的门。
终于可以睡觉了。
肖战在新学校适应得很好,或者说,很少有环境会让他觉得不适应。
而且优等生总是会受到优待。
唯一遗憾的是,学校的饭菜他实在难以下咽,重油重盐的饭菜让他装不下去,他还蛮喜欢烹饪,但又不想自己带饭那么高调,更不想惹来一堆人围观,于是肖战中午只会吃在超市买好的食物。
只是面包和矿泉水相配,看上去有些清苦了。
他们的优点是方便,另一个优点是,给肖战带来全新的体验。
肖战万万想不到,他的“清苦”行为会给他带来这样有趣的体验。
他照常小跑回家,被四个人堵在离学校不远处的胡同里,那胡同很长很窄,但并未堵住,他不是逃不出去。
——实在是太有趣了。
“这么可怜啊,连个自行车都买不起,还要跑回去,你家不会住郊区吧?”
“这谁啊?”
“这就是二班新转来那个好学生,最穷的,天天用凉水就面包吃。”
“卧槽,看不出来啊。”
肖战在心里附和:是啊,这谁能看出来呢?
四个人,最高的也只到他鼻子而已,肖战甚至不需要把手伸到书包里拿任何东西,他极力忍耐着自己兴奋起来的情绪,问:“你们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看你个头也挺高,估计平时不少干活吧?以后给我们几个打打饭,抄抄作业的,我们不动手。”
“或者给哥点打牌的钱,哥哥们以后罩着你。”
“他都穷成这样了,哪儿来的钱?”
“当个跑腿算了。”
“别打穷鬼,当心他讹你。”
肖战抱住自己的书包,向后退两步,轻声说:“可我没钱,你们让我走吧。”
他越是逃避,旁人就越要变本加厉,这是人性。
露怯,让气势如顺水而下,极难挽回。
果然,这次连刚才说着“算了”的人,都更加盛气凌人。
“说你能走了吗?”
“怎么着,你不服啊?”
肖战忍笑忍得很辛苦。
他又后退一步,抱着怀里的书包犹如救生稻草。
再近一些,很快他就可以——
“干嘛呢?”
一个声音从肖战身后冒出,肖战回头,看到一张不熟悉的脸。他认真想了几秒,好像是他的同班同学,叫王一博,他们没说过话,也没有过眼神交流。
“不看看是谁班的?轮得到你们欺负?”
王一博的气势更足一些,可能在这些小流氓之间有些“地位”在,王一博单肩背着书包,不耐烦的训斥:“滚啊。”
那几个人竟然真的嘟囔着,半点没骨气的走远。
肖战怅然若失。
他失去了乐趣,抓一下头发后,烦躁依旧感在脑海里涌出,有点烦。他已经想象了很久圆规刺入眼球的畅快,还是泡汤了,不过这样也好,省下很多麻烦,不然他还要处理,善后。
“吓成这样啊?”
王一博有点嫌弃肖战的胆小,不过想到肖战是刚刚转来的,或许人生地不熟,又被恐吓了,这样也还算正常。毕竟好学生嘛,胆子都比较小,尤其是肖战这种乖乖的好学生。
肖战这会还没缓过来似的,满脸的不可思议。
“啊?”
王一博好心安慰他:“没事,他们吓唬人的,哪儿敢真动手,装的,也只能吓唬吓唬你们好学生。”
肖战点头:“我知道了。”
对于肖战这样的好学生,王一博平常是不屑一顾的,不过看在那人惊魂未定,现在还恍惚的样子,他再怎么嫌弃,也忍不住心软,努力表达同学之间的友好。
“用不用我送你回家?”
肖战后知后觉,更害怕了,抿着唇向他摆手,好像王一博才是恐吓人的那个。
正义感十足的人看着肖战的表情,判定肖战肯定还得缓一阵,他还有事,于是又骑上自己的单车。
“以后那什么,他们惹你,你就找我来。”
肖战乖乖点头,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
“好。”
王一博骑着单车走远,身影和原处的景色融为一体,王一博的骑行技术一般,车辙留下的路线歪歪扭扭,渐渐融化在夕阳里。
再看到肖战,是在第二天的午休。
肖战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午休时也从不去食堂,他桌角放着一瓶矿泉水,看不懂牌子是什么,大概是个比超市里的矿泉水更便宜的品牌。
肖战手里只拿着一袋面包,他还能苦中作乐,低头将面包撕成一小条,然后一条一条优雅的吃下去。
肖战总是一副可怜样。
和谁说话都礼貌又客气,装的云淡风轻,估计是为了极力维护自己的自尊。
都是同一个年纪的人,王一博怎么会不明白自尊心的重要性呢,他忍不住起了点恻隐之心,从另一边走到教室角落,将自己的饭盒扣在肖战桌子上。
肖战被他吓得僵住,缓慢抬头,睁大眼睛看他。
好像昨天的事情给肖战留下了很重的阴影,所以肖战仍旧惊魂未定?怎么胆子这么小。
王一博难得关照自己的同学,又要估计肖战的自尊心,不熟练地找借口:“我妈给我带饺子带多了,芹菜馅的,你吃点吗?”
肖战依旧是完全僵住的样子,好一会才向他摇头。
王一博有点急了:“你是不是看我昨天把他们喊走了,以为我也是那种人啊?我不是,他们之前堵过我,我和他们打了一架,打挺凶的,以后就没人敢惹我了,我又不是坏人,你怕什么啊?”
“谢谢你。”
肖战向他露出一个微笑,王一博腹诽:肖战太爱笑了,所以看着才好欺负。
“但是吃的我就不需要了,谢谢。”
王一博很坚持:“尝一个你就爱吃了。”
肖战大概是受宠若惊,犹豫很久,终于没忍住,尝了一个他的饺子,吃得很慢,很斯文。
“好吃,谢谢你。”
王一博摆摆手。
“太客气啦。”
在他的坚持下,也许这是肖战第一次没有在中午挨饿,王一博很有成就感,回家时还和妈妈提起这件事,妈妈比他还要同情肖战。
“这么可怜的小孩子呀?要不要以后做饭给他也带点?”
王一博思考一下说:“应该不用吧,我俩没那么熟。”
王妈妈教育他:“小博,你要多和这种孩子做朋友,你看人家学习又好,家里条件不好也不在意,多懂事呀,你要多关照同学,不要让同学受欺负。”
王一博敷衍着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第二天午休时,肖战仍旧是面包配矿泉水,而且脸色比第一天更苍白。
王一博坐不住了。
“你怎么又吃这个啊?你家里人同意吗?”
肖战有些艰难的吞咽下那口面包,王一博问也不问就知道是面包太噎人的缘故。
肖战擦一下嘴角,和他说:“我母亲不在了。”
王一博睁大眼:“你爸不管你啊?”
肖战垂下眼,落寞说:“他有了新的家庭,也会有新的孩子,不许我接近他们。”
好可怜。
怪不得肖战胆子小,这样的家庭,肯定会自卑的。
王一博有些为难:“那以后我让我妈多给我带点,分你一点吃呢?但是我也不经常带饭的。”
肖战的脸色变化,大概是在感激与维护自己的自尊心之间挣扎吧?最后说:“真的不用麻烦了,我这样很好。”
王一博早猜到,肖战怕生又胆小,不会同意的,他也不意外,又留给肖战两个包子,分给他一些青菜,才端着自己的小饭盒离开。
其实王一博不大爱管闲事的。
但是看着肖战,明明应该是和他一样的正常学生,顶着一张乖巧安静的脸,又吃不饱穿不暖的,还要省吃俭用努力学习,他就被激发起保护欲,忍不住心软。
王一博的午餐很有成效,在回到空荡荡的别墅之后,肖战不再是孤零零的学习,而是连着两天奔向浴室,吐的天昏地暗,直到他吐干净食物,胃里不再有王一博送给他的半点残渣。
王一博的“关照”像是一个贸然安进他身体的新器官,让他产生疯狂的排异反应。想起王一博那自以为是的好意和关怀,肖战又低头,呕吐到缺氧。
他不知道哪里出错了,总之他的身体被搅得一团糟。
王一博递来的食物没有问题,不算美味,但尚可,肖战也尝得出,原材料很干净,没有半点不对的地方,他对食物也没有挑剔到不合胃口就吐出来的地步。
哪里不对了……哪里不对了?
肖战扶住太阳穴的位置,压下自己的躁动,每当情绪激动时,他会抑制不住血液里的狂躁感,这不受控制的感觉已经很久没出现。
也许是因为王一博身上的味道,肖战闻得出王一博家里用的洗衣液的品牌,很大众,洗发水也是常规的牌子,但还有一种微弱的,淡淡的香味,奇怪的是肖战分辨不出,也并不排斥。
除此之外,肖战察觉得到自己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每次遇见那蠢得可怜的同学,他就会体会到一种奇异的情绪,那情绪充实而怪异,寄生虫般挥之不去。
总之,他最近的身体有些奇怪。
还是要做些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才行。
周四的天气晴朗,还伴随着一点凉风,恰到好处。
肖战难得“慷慨”,午休的时候拿出一份鸡蛋饼,王一博瞥见一点,赞许地点点头。不过他仔细想一下,鸡蛋饼哪里都有卖的,肖战拿出的那份包装很奇怪,不像是外面卖的,总不会……穷得连吃鸡蛋饼都要自己做吧?
王一博又有点可怜肖战了。
走廊里忽然熙熙攘攘,有人喊:“快看快看!十班有人要跳楼!”
教室里的人鱼跃而出,肖战留在原地没动,他优雅地举起自己的鸡蛋饼,还没吃到,就被王一博拉起来。
“快出来啊,待会万一真的有什么事,你自己待在教室里又要害怕了。”
肖战不得不放下。
他跟着王一博走出教学楼,楼顶果然站着一个人,他站在教学楼顶层的阳台上,声嘶力竭喊着:“不是我拍的!真的不是我拍的!你们为什么不信我啊?!”
王一博倒吸一口气,问肖战:“这是不是那天堵你的那个?这是怎么了啊?”
肖战摇头,困惑说:“不知道。”
旁边的女生好心为他们讲解:“说是他们四个的课桌里,都翻到了他们偷拍班主任裙子下面的照片,学校把家长叫来指认,最后他们都指认他了,他受不了了,就想自证清白吧?”
王一博觉得荒谬:“自杀了也没人信啊,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他不承认别人也没有证据,那就不能说是他拍的。”
他又想到,不过这件事的确很丢人,如果他不这样“自证清白”,以后在学校里怕是抬不起头,年轻气盛的人最要面子,讲义气,而他们的班主任更是倒霉了……
思考间,王一博发现肖战歪着头,眯着眼,想看又不敢看似的,身体有时候还会不受控制般抖两下,好像忍得很辛苦。
王一博好心劝肖战:“你害怕就别看了。”
“嗯。”
直到消防队赶到,救下想要轻生的人,事才终了。
王一博听见肖战释然的叹气。
他估计这跳楼的场面把肖战吓坏了,所以哪怕是自己的“仇人”安然无恙,肖战也觉得欣慰。
班级里的座位一周变动一次,后排依次向前,最右开始依次向左,而唯一不动的,只有肖战的座位。
肖战永远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也许是心有灵犀的缘故,王一博每次回头,都能恰好对上肖战的视线。
他为肖战不平:“别人班都是对好学生优待,咱们班主任怎么这样啊?也不能因为你太高就一直让你坐在后面,最起码挪挪地方啊,要不你坐我前面,我不嫌你高。”
肖战朝他笑,说:“没关系,坐得远对眼睛好。”
王一博半信半疑。
肖战总是太温和,温和到软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了性,竟然能和肖战这种好学生玩到一起去。肖战身上有一种温柔的魔力,能激起王一博的保护欲。
肖战剥开一只火腿肠,递到草坪上的小猫眼前。
“吃吧。”
小猫似乎对肖战很熟悉,伸出舌尖舔舔那根火腿肠,然后迅速叼下一块,跑掉。
“你自己中午都吃不饱,还买肉喂猫啊?”
“没关系的。”
王一博不由得感叹:“肖战,你真有爱心。”
也许是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肖战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表情,大概是受宠若惊,还有点害羞?
“肖战,你要小心一点,这几天学校好像在捕杀流浪猫,你喂完它们记得洗手,好多人说看到死掉的小猫了,也真是的,不喜欢就不管嘛,非要杀掉干嘛。”
“那几只猫得了传腹,本来也活不了多久。”
那只小白猫又跑回来,眼巴巴看着肖战手里的香肠,“喵”一声,要来蹭肖战的手,被肖战躲开。
那根肠掉在草地上,小猫欢快叼起它。
做流浪猫有什么好,要在垃圾桶里翻食物,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被路过的人驱赶打骂,温饱也不能满足。
活得肮脏而苟且,不如尽早解脱。
王一博蹲在肖战身边,说:“反正不是被那种变态折磨死的就行。”
“变态?”
肖战眯起眼:“怎么区分呢?”
王一博嫌弃他笨:“如果杀掉小猫出发点是同情,不想它们活着受折磨,那就不是残忍;如果出发点是为了自己好玩,就是变态呗。”
肖战认真想一想,发现他没有出发点。
他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他不需要原则和规则的约束,只需要他认为对。
尽管他心里没有半点同情和悲悯,但只是让几只小猫安乐死,也没到能让他觉得好玩的地步。
这算什么呢?他没去问王一博。
语文课讲到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肖战早背下了全篇,也记住了辅导书的所有注释,不必再听课。
他不太理解语文这个学科,全靠记忆力。他又将完成的明天的作业按科目分类好,摆在课桌的左上角,码的整齐,其中一页试卷比别的都要宽一些,肖战不需要工具,直接用小刀将纸从头划下,裁下的纸条被他丢进纸篓。
再放回尺寸刚好的试卷,它们叠在一起,严丝合缝。
有点无聊了,好想去清河路。
他有点怀念枪响之后会听到的那声,很清脆的裂开的声音,人的头骨比别的部位的骨骼更加刚脆,击碎时像捅开一个熟透了的西瓜。
不过坐在这里也不算太无聊。
肖战一早向班主任申请了自己的固定座位,在这里,他能看到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而很少有人会看到他。
语文课上的王一博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今天醒着,后脑勺对着他,圆溜溜的,像一颗鼓鼓的栗子。
肖战早发现,王一博的头骨比别人都更圆一些,至于他发现这个有什么用?他不知道,但他就是发现了。
下课后,王一博跑到他身边,和他说:“我要下去买瓶可乐喝,你要吗?”
肖战摇头,王一博还是为他带上来一瓶可乐。肖战全程皱着眉,直到用纸巾擦干可乐瓶外的水珠。
王一博喝水毫无仪态,“吨吨”几口,然后随意的抹嘴,问他:“肖战,你最喜欢哪篇课文?”
“课文?”
肖战只想把王一博的嘴擦干净。王一博唇角挂着一点点水渍,很刺眼。他脑海里的某一根神经紧绷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这滴水的缘故。
肖战随意说:“这篇。”
王一博又和他聊了很久,肖战应答如流,但大脑丝毫没有思考过。
那滴水没有被擦干净,后来蒸发掉了。
肖战想了一个礼拜那滴水。
周末,肖战像从前一样从清河路跑回家。
他今天很开心,因为是他的弹夹里有子弹,他的准头很好,在身边人的干扰下,连半毫米也没差。而且他爽了两次,遇上一次重刑犯,那人被宣判完死刑立刻执行,便被拉到他面前。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肖战经过祟河,这条河流贯穿城市,奔流两小时便能到大海,入海口深度不低,用来解决麻烦应该很方便。
肖战慢下脚步,驻足看河。水流从他眼下潺潺而过,露出几缕格外高的水草,顺水摆动。
“肖战?!”
肖战定住,顺着熟悉的气味回头看,果然是王一博。
王一博穿着一身饭店后厨的工作服,一身白,手上推着一个运货用的小推车,上面堆叠十二三个个泡沫箱子。肖战闻到浓郁的油炸味道,该是海鲜一类的被油炸过,很新鲜,味道他不讨厌。
“你怎么在这?”
“我来帮我爸送东西。”
王一博蹲下,将小推车锁住,确保车子不会顺着坡道滑下去。他又打开其中一个泡沫箱子,拿出一小袋包装简陋的炸虾,娴熟套上塑料袋。
“他是饭馆的厨子,做饭特好吃,这是我爸绝活,油炸小河虾,正好送你一袋,只剩一袋了,我本来要留着自己吃的。”
肖战勉强用一根手指接下那塑料袋。
“这些都是你去卖的?”
“没有,我就是去把它们送到别人店里。”
肖战点头。
“那你呢?你地方挺偏的,你在这干嘛。”
肖战想一想,说:“锻炼。”
王一博信了:“我还要送一车呢,不跟你说了,肖战,这个虾要趁热吃,很香的。”
肖战点头。
目送着王一博推着推车走远,肖战将那袋虾挂在手指最顶端的位置,只用一根指节勾着。
那袋被炸得酥脆的虾在源源不断散发出香气,叫嚣着自己的美味,肖战没找到垃圾桶,索性作罢,将那袋东西拎回家。
周一去学校,王一博在午休时问他:“肖战,我爸的手艺不错吧?是不是很好吃!那天给你一整袋,我馋了很久呢!”
肖战点头:“很特别。”
肖战在家里尝试了几种配料和烹饪手法,靠着出奇的嗅觉,已经破解了王一博家里的“秘方”,的确新颖。
“我爸太忙了,不然我每天就能吃他给我带的饭了,我妈做饭肯定没有我爸好吃,但是也还不错,是不是?”
“嗯。”
肖战微微向后倾,躲开格外热情的王一博。
王一博浑然不觉。
“肖战,你今天中午吃什么啊?我妈好像又给我带多了,她天天嫌我瘦。”
打开自己的食盒,肖战面色不改。
“诶?怎么还有我昨天给你的虾啊?你没吃完吗?”
“剩了三只吃不掉,想今天带来吃。”
“这个脆的时候好吃,要不我下次给你带点新鲜的吧?你怎么喜欢。”
肖战虚点一下虾的位置:“尝一尝。”
“你吃吧,就三个了还要分我一个啊?”
“你昨天没吃到。”
王一博越来越同情肖战了。
好可怜,估计吃肉也是奢望,被别人当做小零食的炸虾,肖战还要带着三只来上学,三只小虾可怜地蜷缩在饭盒角落,还不够王一博一口吃的。
可他还要估计肖战的自尊心,不能表现得太大惊小怪。王一博咬住那枚小虾,竟然是意想不到的酥脆,香味也没怎么变化。
他纳闷:“好吃是好吃,怎么好像还有点脆呢?平时过一天都会变成软绵绵的那种了。”
肖战若无其事:“可能保存的好。”
放学时,肖战路过人群。
“怎么这么脆弱啊?是人吗?”
“就敢拿小猫小狗撒气,这种人有暴力倾向。”
“快点叫保安查监控啊,这样谁敢上学。”
“前几天还是只杀掉,现在居然变本加厉了。”
“要报警吗?”
那些话丝毫不差钻进肖战的耳朵,他要找个清净的地方旁观一下,忽然闻到熟悉的气息,快速接近他。
“肖战!你在这啊。”
王一博靠他很近,肖战向后避避。
“你还没回家呢?一起走呗?”
王一博始终挡在肖战前面的位置,几乎把欲盖弥彰几个字写在脸上。
“那只猫死了。”
王一博有点失落:“你看见了啊……”
他不是看到,是闻到了。
人群最中央有血腥气,很淡,估计那只猫是在中午,血就流光了。
肖战站在人群外,顺着缝隙看进去,是他喂过火腿肠的那只小白猫。那只猫被摧残得体无完肤,已经咽气很久,四肢都被刀尖割开几道,落刀在肉较厚实的地方,这样持刀的人会从肌肉紧绷中得到轻微的颤栗——宛如掌控刀下之物全部的生命;那猫的一只眼球被搅烂,另一只耷拉在外面;血沫从被黑线缝住的嘴边冒出,已经干涸大半,是内脏受过伤。
王一博扫一眼便不太敢看,安慰肖战说:“这种人就是变态,你别难过了。”
肖战没有理他,但王一博看到肖战眼里有淡淡的光晕,也许是想哭,肖战这么善良,一定难过的不行。王一博费力开导着肖战,肖战也魂不守舍似的,最后在十字路口和他分开。
王一博努力去想安慰肖战的方法,没想出。
学校的监控摄像头很少,肖战在家里破译进学校的保安室,调出监控,看了一会儿。
排除一些毫无可能的,肖战轻松起来。
他在找,找谁今天看上去比昨天兴奋、满足,自信。
肖战并不着急,他炸了一些虾,陪他消磨时间。
最后一只虾被吃掉时,肖战恰好找到了那个人,这巧合让他兴奋了很久。
他给自己定下半个小时的规划。
在被捆住的人被划开紧绷的肌肉,颤栗顺着刀尖传回肖战手里时,那人终于从肖战的手法中联想到了什么,他尖声嚷起来:“疯子!你他妈的是疯子!我就杀了一只猫而已,难道猫的命比人命还重要!放开我!警察马上就到了!”
“真吵。”
肖战皱眉,又舒展。
“怪不得你要先缝上它的嘴,很聪明。”
肖战多戴上一层手套。他的手指宛如在弹奏帕格尼尼练习曲般灵活,他酣畅“演奏”完整首曲子,行云流水。
“你死不了。”
那人低垂着头挣扎,肚子发出奇异的声响。
肖战凝视自己的作品,忽然笑着摇头:“你不懂。”
那人无法质问或回答,他被绑在椅子上,耷拉着头,如最安静听话的学生。
“我并不是在为它报仇,人命和猫命在我眼里,都不重要。既然给了我机会,我当然要来。”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