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贤本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少年天子头一回宠幸嫔妃,没宠幸成,记在起居册上实在不好看,他受累给李允炆启了蒙,分了忧,这都是恩情,往后他和皇帝间的关系才会越来越紧密。
谁知隔天夜里李允炆又将他召进宫,还要他教。
“朕许了陈月娥皇贵妃之位,立秋的时候册封,再则,她若不甘心,陈相府里还有个庶出的女儿,生母是淮阳老家正经聘来的贵妾,也是仔细教养过的。她心里有数,不敢说出去。”
李允炆垂下眼帘。
为了应付起居郎,李允炆不得不划伤胳膊,用血染红了方巾,又是以皇贵妃之位为饵,又以陈月娥家中虎视眈眈的庶妹相威胁她不准泄露半句,却轻易将这样私隐的事跟杨贤说。
“朕今日... ...又试了,都是按书上画的,还有公公昨日教的,还是没能成事。”
李允炆面上一派无辜,杨贤也没往别处想。
先帝还在时朝里就有风言风语,说杨贤狐媚惑主。他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长得纤细阴柔,浓眉薄唇,下头切了一刀,脸上从没长过胡子,声音也不粗旷,反而像女子一样细细柔柔。但老皇帝好女色,后宫有一位贵妃,四位妃子,还有昭仪,婕妤,才人,修容等,加起来六,七十号人,皇子公主也生了三十多个,可从来没对他这个贴身内监表现出什么垂怜之情,只当他是个贴心的得用之人。
换了个主子,杨贤自然照旧,该干嘛干嘛。
“陛下,是否要用暖情酒?”
“不用。”
李允炆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昨日公公帮我,能成事,只能劳烦若公公能再教一回。”
杨贤挑起眉头,意味深长地朝李允炆那儿瞟了一眼。
“陛下,这该是后宫嫔妃的分内事,微臣怎么好越俎代庖?要是让起居郎知道了登记在册,微臣的名声事小,天家的颜面何存?”
说罢起身就要退下,李允炆急了,声音有些高。
“朕对着她们不行!”
杨贤离开的脚步一顿,李允炆几步快走到他身边。
“朕原以为是不喜太端庄矜持的,又找了郑昭仪,她活泼些,还是不成。可昨日和公公,明明是能成的。”
哦,难怪又深夜将他召进宫。杨贤了然,又有些窃喜自己如此得新帝信任。
“那,可要传御医瞧瞧?”
“不行。”
“陛下若是怕宫里的人知根知底,微臣去民间找些青楼女子?”
“不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杨贤今日又是深更半夜睡得正香被召进宫,困得不行,还得给皇帝想法子宠幸上妃嫔,隐隐有些急躁了,破罐子破摔道。
“那微臣再教一回,陛下看仔细了。”
若杨贤那时候能早知道李允炆已经开始生根发芽的心思,铁了心给他找个女人开荤,日后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糊涂账。
李允炆自小在冷宫长大,能进宫伺候皇帝的自然姿色不会差,他见过很多美丽的女人,但大多在这无尽寂寞凄凉的冷宫中熬得疯疯癫癫的,他的疯子娘被皇帝宠幸后得不到承认,连妃嫔都算不上,连带着他也是个小野种,疯子娘发疯时将所有的错都怪到他身上,对他如仇人一般非打即骂,清醒后又后悔。
所以对于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李允炆是有阴影的,哪怕陈月娥再美如天仙,他也如老僧入定一般,一点也不动心。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这夜杨贤子时才回,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厨房伙夫烧一盆热水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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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李允炆倒是再没有深夜传唤杨贤入宫,也没听说后宫传出过什么风言风语,想来确实是新帝以前没吃过肉,不得要领,现在尝过个中滋味,自然是欲罢不能了。
谁知三月三,上巳节那日,出事了。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起居郎了。
从汉代开始,朝廷就设了“起居郎”这个管制,也有叫左右使,起居舍人的,专门负责记录帝王的一言一行,无论大事小事,善恶言行皆登记造册,以备后人修史。皇帝对“起居注”里记了些什么是无权过问的,否则李允炆也不会自己割了胳膊往方巾上染血。
李允炆以为新婚那夜的事瞒过了任何人,可起居郎:曹省的起居注里记得清清楚楚:庚五年二月初五酉时,陈月娥册封贵妃,未侍寝,酉时,杨贤宫令入宫,子时出宫。
庚五年二月初五酉时,宿夕照殿,未侍寝,酉时,酉时,杨贤宫令入宫,子时出宫。
曹省是子承父业,他的父亲曹文儒是个刚正果敢的人,对于自己的职责没有一丝懈怠,曹省原本想在翰林院谋个文职,结果考了八年,年年考,年年不中,终于在第九年中了举人,再往上考贡士时落榜了,勉强能当个县丞,还是他母亲出面跟父亲下了最后通牒,让曹文儒亲自举荐,曹省才在三十岁那年当上了起居郎,官从六品。
这样的起居郎,连他父亲都不大愿意举荐,其人品可见不怎么样,但先皇对他倒是很赏识,因为职务之便,曹省替先皇改了不少册起居注,很快便从从六品升到了正五品。
按理新皇登基,后宫这些事都是这一任起居郎退休后交给史官编撰的,可这曹省,之前就说过,对自己本职工作不是很上心,记录也是马马虎虎。那日下朝他被饭搭子拉去吃酒,几盏黄汤下肚找不着北了,本应随身携带的起居注随手落在了饭桌上,被那家店的小二捡了。
这下可了不得,那小二是个碎嘴,看了天子起居还不算,没两天京城街头巷尾都隐隐议论起来,说新帝如何如何了。
其中陈相的嫡女,陈月娥几乎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也知道,陈月娥前些日子那么大阵仗嫁进宫,丞相府开仓放了一日腊八粥,一时京城里谁都知道丞相嫡女封了贵妃,风头无两,这才几个月啊,居然传出还不曾圆房这样的流言。
“岂有此理!”
杨贤一拍桌子,眼底是压不住的火气。作为当事人之一,他自然也连带着被人津津乐道了好几日。
“曹文儒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这么重要的文书都能叫别人拣去当天桥的话本一样到处叫卖!”
摔碗一个茶盏,两个花瓶,又责打了当值不力的小厮后,杨贤那被怒火烧着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命人备车,准备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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