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光线明朗炙热。装修精美的独栋别墅里,光可鉴人的意大利黑色大理石瓷砖装点下格外安静肃穆,只有卧室里偶尔传来稀疏的声音。
“你马上就要高考了,总守在我身边是做什么。”
说话的女人卧在床上,费力的半支起身,只是说话的功夫煞白的脸上便坠下豆大的汗珠,一副病骨支离的样子。
因此说出来指责的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柳柳抬眼看着一向刚强的母亲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心里痛的发麻,嘴巴嗫嚅着说不出来话。
明明两个人血浓于水,可在生命流逝到末途之时,柳柳甚至难以决定是否能陪伴在对方身边走过最后一段路。
何其悲哀。
柳柳还想要争执,可想起医生特别嘱咐要病人情绪安稳的话还是沉默的选择顺从,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顺从母亲的选择一样。
“我明天会去的,今天让我再照顾一会儿吧。”柳柳松口,靠近病床上的女人,用丝巾轻轻擦拭对方额角的汗珠。
病骨难缠,得到柳柳承诺的女人软着身子倒在榻上,显然已经是体力告竭。被柔软的床榻包裹着,很快昏沉了过去。
柳柳静默的守在床边,琥珀色的眸子凝在女人颧骨凹陷只剩一张皮包裹的脸上,脸上淡漠的像是一块坚冰,只是垂在病床上的右手指甲却已深深的陷进掌心,抠出血肉来。
第二天,柳柳按照女人的要求回到学校,因为临近高考,知道她离校原因的老师也只是匆匆安慰两句便投入到了各种准备里。
柳柳安静的听完潦草的安慰,心中别无所动容的,只是面上还是做出了被安慰的感动疏解的样子,转身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动容的表情不过一瞬便恢复了淡漠冷凝。
因为刚刚经过一次大考,所以第二天上课的重心也全在讲解试卷上,柳柳独自坐在教室角落处,安安静静的乖巧样子,视线却全在桌堂放着的电子屏幕上。
讲课的老师未尝没有发现,只是想着女孩儿已经满分的试卷,便也默许着继续讲题了,毕竟总不能为了一个人耽误整体的进度。
而电子屏幕中显现的画面赫然是柳柳母亲的卧室。
柳柳垂着眸子看着画面中坐在母亲对面的陌生男性,还有入耳式蓝牙耳机传来的声音,窥探着两人的交流。
“别难受,生老病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柳母艰难的启口说着话。
面对柳柳专制独裁的母亲,转眼对着另一个人安慰自己的病情,听起来颇有些荒唐。
不过显然宽慰的效果并不好,死亡这个词语似乎刺痛了对面的人,让他顾不得保持遮掩的动作,抬眼直直望向病榻上从容调侃自己的人。
迅速的抬头动作把额前过长的头发掀开,露出了陌生男性的完整样貌。
水润清透的杏眼,睫羽浓密纤长,鼻梁高挺,肌肤也是暖玉似的白皙,整张脸漂亮的像是一件艺术品,显得唇上一道红痕越发刺眼。
“浮雪,嘴唇上是怎么了,是受伤了么。”柳柳听着母亲气弱然毫不遮掩关心的声音从耳机中传过来,按在曲起中指上的力气越发大了,甚至发出咯吱的响声。
像是负气一般将耳机摘掉,又将桌堂里的电子屏幕反扣过去。
原本是担心母亲病情偷偷安装的监控,现在倒是生生刺痛了她自己,柳柳无奈的自嘲。
而画面另一端的两人却浑然不知,继续交谈着。
季浮雪听到柳母的问询怔愣了一瞬,下意识想要伸手遮住伤痕,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讪讪的收回手。
“不小心碰到的,用不了多久就好了。”季浮雪想着自己今天接到女人信息时过于激动,看着镜子里颓废不堪的自己青色的胡茬,不顺眼的去打理结果下手太重刮伤自己的事情觉得有些丢人。
女人看着青年微微泛红的耳根,心里明了,便顺着季浮雪蹩脚的话把问题转过去。
女人交代后事一般细细讲着自己去后留给他的财产,一比放到哪里都惹人艳羡的财帛还有照顾女人刚成年的alpha女儿的嘱托,百利无一害的事情,季浮雪却是万般推辞。
无它,他原本就亏欠女人的恩情,后又毁了她圆满的家庭,现在自是不能再多占她一分好处。
“你不愿意也算了,不过你这些年转给我的钱算是在我这里存着,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女人知道青年心里的考虑,也不愿再逼迫,转口开始说另一间嘱托,只是语气明显是要强硬一些。
女人带着些凌厉坚定的话默然让季浮雪觉得熟悉,当初资助他上学时女人说话的风格就是如此,公事公办严厉的让人无法拒绝,更让人无法把这样一个强势的强者和柔软温和的Omega联系在一起。
直到后来他上了大学,和女人的联系亲密起来,才慢慢了解了女人外刚内柔的性子,在工作上游刃有余强势凌厉的强者回归家庭时是如何温柔祥和时时带着笑意的。
这样的人格魅力反差无外乎是吸引人的,而对于季浮雪,他甚至在心里是将她奉为神邸来尊敬的。
这也在后来他知道自己在大学相恋的恋人是对方丈夫时,内心的愧疚更甚如飓风一般席卷。
对方没有埋怨他这个不知情的‘受害者’,只是干脆利落的和丈夫离了婚,之后带着孩子依旧活得很好。
只是对方不怨他,季浮雪却无法原谅自己‘插足’了自己恩人家庭的事情,也无法原谅平时甜言蜜语的恋人,各种焦虑痛苦交杂在一起,让他的生活也一下子陷入了灰暗。
同时断了两份维系的男人灰溜溜打了官司迁居外国,再也没有回来,甚至对有着自己血脉的女儿也再无一点联系关怀。
这也让季浮雪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儿愧意更深。
“这钱是我欠您的,怎么能再收回去!”季浮雪梗着最后一点倔劲说出话来。
“季浮雪,你不欠我的。”女人看着青年眼底的红,万分心疼当初那样阳光开朗的青年变得颓丧阴郁,又生气自己这些年温水煮青蛙的宽解不起一点作用。
‘若是我死了呢,季浮雪你也要带着这份歉疚过完剩下的日子么?’女人在心里落寞的想着,苦恼万分。
“我就是欠您的,都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季浮雪眼底的红更加深了,晶莹的泪珠子滚在漂亮的瞳仁里要落不落的,格外惹人心疼。
“你要是觉得欠我的就帮我照顾我女儿。”
女人的声音传过来,打断了季浮雪激动的情绪,让对方愣愣的重新思考起来。
“嗯?”
青年想了几秒还是没明白话题怎么又绕回了刚刚已经解决的问题上,杏眼忍不住睁大,滚着的泪珠也不受控制的吧嗒落下来,看起来又懵又可怜。
“你帮我照顾我女儿就是帮我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难题,这样就不欠我的了。”被青年的可怜样逗得想笑,只好又说了一遍。
“哦”
女人循循善诱的话实在太有威力,季浮雪脑子一空就点头答应了。
最后走在路上半天,才咂摸出不对味来,只是却改变不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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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嘱托不是无中生有的多思多虑,身体每况愈下,等到她最放心不下的女儿柳柳高考结束,最后熬着的心血也干涸凝固,在一个平静的夏夜溘然长逝了。
柳柳自从高考后几乎是每天每夜都守在柳母身边,因此在柳母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柳柳是守在旁边的,可惜迅速的叫来医生抢救也是无力回天。
在明确得知女人去世的诊断时,柳柳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断掉,再也忍不住嘶声力竭的哭了一场,第二天又绷起神经独自撑起葬礼的事宜。
在葬礼上柳柳不意外的看见了和母亲在卧室交流的男性,对方脸上依旧是冷肃严峻的,一身黑色正装妥帖的穿在身上,也压着一群怀着别样心思的牛鬼蛇身不敢上前。
只是视线落到男人脸上就会发现对方的一双杏眼红肿着,显然是大哭过一场。
“我是季浮雪。”看到柳柳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季浮雪开口介绍到。
只是看着刚刚成年的青涩孩子,长辈的心思却怎么也提不起来,甚至连继续开口去说上两句客套的话也不能够。
“柳柳”听到季浮雪的话,柳柳礼尚往来的回答自己的名字。
柳柳长了一双琥珀色的瞳仁,盛夏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格外好看,只是落在季浮雪眼里却只觉得心底生寒。
女孩儿瞳仁的颜色遗传了她的父亲!
柳柳看着对方微微颔首离开,撤退的时候甚至是连半刻视线也没在她身上停留。
柳柳对着对方的抵触并不陌生,虽然不明白对方的不喜从何而来,但心中之痛压着也懒得去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母亲既然将她托付给了这个人,总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葬礼结束之后,在季浮雪的帮助下整理好了所有事情,柳柳才得到空闲放空自己,展开柳母留下的遗嘱。
遗嘱中提到了要让季浮雪照顾她的事,还有各种遗产的分割。柳柳垂眸看着沉默的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对方好像丝毫没有要提起照顾自己的意思。
‘难不成只想要钱,不想照顾我这个累赘’尽管后面看完了监控视频的内容,柳柳依旧不无恶意的揣测到。
“你要般过来和我一起住么。”柳柳看着眼前总是有意无意躲开看向自己视线的男人,主动开口问道。
“不要。”季浮雪听到对方的问题下意识的开口拒绝,等反应过来自己接了照顾对方的任务才理智回笼,但却是也不想占着别人的家。
“这里太大了,你搬到我家吧,这样方便我照顾你。”季浮雪思忖着回答之后,有些不确定的看向对方。
“好,那我整理一下东西。”
柳柳回答的干脆,是让季浮雪没想到的,不过面上倒是没有表现出来。
柳柳的东西不多,不过整理了两三个小时,提着一个行李箱就完成了。
“今天太晚了,明天在搬去我那吧。”季浮雪看着利落收拾完东西,长手长脚拖着行李箱等着跟他回家的样子,才猛地想起来自己乱糟糟的房间还没有整理,顿时一阵苦恼,只好硬憋出了一个蹩脚的借口。
“是么?”柳柳抬眼看向落地窗外依旧是光线充足、日头高悬的天空,又看了看因为编借口而视线犹疑的人,嘴角露出一点浅浅的玩味的笑来。
明明比自己大了十多岁,偏偏脸嫩的不行,现在看来连心性都没有锻炼好,说个谎都不会。
想到这,柳柳不禁眉头微扬,琥珀色的漂亮眼睛中也透出了一点与连日来低沉悲痛不同的情绪。
“我还没有准备好你的房间,所以要等到明天。”季浮雪对小孩儿的直言直语不圆滑感到心累,乱飘的眼神不禁往下垂。
“好的,那麻烦季小叔叔帮我准备房间了。”柳柳也没打算再‘不识趣’的多说什么,道谢之后就将手上行李箱的拉杆抵回去,一副十足听话乖小孩儿的样子。
季浮雪本就对她怀着几分愧疚和心疼,见她这样更是生不出什么气了,只抒了口气,又扯开话头嘱咐了两句才离开。
季浮雪这些年都过的浑浑噩噩的,生活常识也不多,但自以为还是比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强的,因此嘱咐的十分细致,知无不言。
季浮雪离开之后,柳柳看着beta瘦削的背影,忍不住屈指抵唇笑了出来。
“有意思”柳柳想着beta眼里不似作假的关怀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吊灯的光洒在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上好的会发光的琉璃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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