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等就让他等

王仞一家住在城市东北方位的富人区，那里连接着一块湿地，绿化覆盖率同欧美发达国家持平，居住区与商圈相距甚远，因为采买一类的事情只会交给保姆佣人，而保姆买菜也会开车前往。到了晚间，路面几乎不见车辆，只有一些夜跑和骑行人士，路边河道内还有人在练皮划艇。

雅马哈的引擎声便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惹来许多不悦的目光，似乎在责怪他噪音扰民。王一博才不管，他只是不无嘲讽地想，怪不得这边的有钱人出门跑步都要带保镖，一到晚上就僻静得堪比阴曹地府，想要绑架暗杀真是一埋伏一个准。

保安应该是被提前打过招呼，看到他车牌便自动降下道闸，正对小区大门的喷水池边有小朋友在玩耍，王一博就熄了火，把车推到临时停靠点，步行前往王家大宅。

说是大宅，其实也算低调，三层的小别墅而已。千仞是做房地产起家，最不缺的就是地和房子，人性就是这么奇怪，当需求趋于饱和，反倒想要追求去繁就简。

保姆张妈替他开了门，说老爷在书房等他。王一博应了一声，经过前厅的时候看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王定泽正从健身房里出来，兄弟俩目光相接，然后同时转开，彼此只当对方是空气。

书房的门没关，王一博上到二楼，径直走进去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找我什么事？”

王仞年轻时入过伍，一直保持着锻炼身体的习惯，看起来不像年过半百之人，他连老花镜也不戴，此时从电脑前转过脸，看了看墙上的钟，说：“你到的比我预计的要早，和肖战谈得很顺利？”

“两只被架到炉子上烤的鱼，有什么需要讨论的？”王一博问，“是争谁底下的炭火比较旺，还是谁比谁身上的孜然多？”

王仞笑了笑，说：“其实排除其他因素，肖战也很适合你，他从小就被肖海行带在身边，但他一点都不像肖海行，他是个很温和的人，能包容你的戾气。”

王一博简直要笑出声来，“我妈被你逼死了，我为了要拿回她留下的镯子还给姥爷，被迫和不认识的人结婚，你操控全局，还觉得我的不满是戾气？王仞，你做生意一般般，但比起不要脸的程度，可真心让我刮目相看。”

“一博，”王仞耐心劝道，“我告诉过你了，当初我就让你妈妈带你回家来，是她坚持和我划清界限……”

“这是你和你老婆儿子的家，我妈来做什么？姨太太啊？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王仞，早点把你脑子里的那点封建糟粕控控干净。”

王仞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让步说：“好，过去的事我们就不提了。爸爸也是希望你能早点成家立业，你那么好的天赋做一个交警何其浪费！早点回来帮爸爸，展现你真正的价值，不好吗？”

“我没觉得做交警是浪费，指挥交通的每一天我都很快乐。”王一博冷笑，“再说你不是已经有一个儿子帮你了吗？”

“定泽他……”王仞颓然道，“很努力，但天赋有限，如果有你帮他……”

“我为什么要帮他？一个炒期货赔了三千万的傻蛋？”王一博立刻问，“你应该庆幸我没有继续走这条路，否则我只会亲手搞垮你的公司，送你儿子去挖野菜。想让我帮你儿子挣钱？你少痴心妄想！”

“一博，我知道因为你妈妈的事情我们父子之间有很大的嫌隙，但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你有我一半的基因，这是你没办法否认的事实。只要你肯回来，爸爸会公平对待，如果你比定泽更能帮到公司，千仞以后就是你的。”王仞看着他，目光殷切，“只要你肯回来，千仞永远有你的位置。”

“不用废话了，我不会帮你赚一分钱。”王一博站起身，“王董找我来就为了这个？看来我可以走了。合约我会遵守，也请你信守承诺，一年后婚约到期，记得把妈妈的镯子还给我。否则你儿子上次能亏三千万，下次我就能让他亏三亿。”他站在那里，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不信你尽管来试试。”

走出别墅大门，天已经完全黑了，这里靠近江边，夜风也比别处更冷。王一博把夹克拉链拉到最上面，抱着胳膊快步向外走去。原本在喷水池边玩耍的小朋友也准备回家了，他被妈妈牵着手，爸爸则在身后负责拿他的滑板车和泡泡机。一家三口从身边经过的时候，王一博听到他们在低声哼着儿歌，满足而快乐。

小时候母亲也会陪他唱歌，他很怕黑，晚上睡不着觉，母亲就靠在他床边哼着歌哄他入睡，有时候是讲故事，故事中若涉及到“爸爸”相关字眼，母亲总会不露声色地略过，但他并非完全感受不到，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不再问“爸爸去哪了”这种问题。

他骑车回到家——是母亲以前住的旧房子，在小区门口的餐馆里点了碗热汤面，地方虽小，但收拾得很干净，母亲以前也经常过来，她是北方人，很喜欢吃面食。

老板翔哥早就认得他，会主动给他多抓两把香菜，再多上半头大蒜。

“这么晚了还没吃啊？”翔哥边忙活边问，“我们交警同志真是辛苦，今天值夜班吗？”

“不值班。”王一博笑着回答，“出去见了个人。”

“那怎么没顺带着一起吃饭呢？一定是你很不喜欢的人吧？”

“对。”王一博说，“是我结婚对象。”

“啊？”翔哥的嘴巴变成O形，“你要结婚啦？！”

他只能笑着耸耸肩，翔哥却没看出他笑容里的无奈，只顾着替他高兴：“真是太好了啊一博！你整天这么形单影只的，以后有了知冷知热的人，你妈妈也会为你高兴的。”

王一博一声长叹：“知冷知热不指望，不打起来就算好。”

翔哥却嘿嘿笑起来，说：“我和我老婆上学的时候也天天打架，我抓蚯蚓藏她铅笔盒里，她就抓知了塞我书包，我揪她辫子她就扯我裤子，全年级都知道我俩有仇，结果最后居然看对眼了。我老婆说这就叫欢喜冤家，是老天给的缘分。”

王一博尴尬地笑笑，表示：“这种个例也是有的。”

“但你怎么知道你就不是？”翔哥故作高深道，“缘分的事啊，是很难讲滴。”

王一博已经开始后悔过来吃饭，翔哥什么都好，就是话有点多，但面已经下进锅里，他又不好说不要了，只能干坐着，以微笑应对。还好很快有人打来电话，让他终于不用再听翔哥帮他畅想幸福的婚后生活。

来电人是邓纯，王一博还没接就知道她要讲什么。

“听说你要结婚啦？对象是海纳集团的公子？哇！恭喜恭喜！”邓纯开心地好似是自己要结婚，“我在网上搜了照片，居然是个大美人！真是让你小子捡到宝！”

王一博好气又好笑，“我很差吗？”他问。

“你当然也不差，所以你们俩很般配啊。”邓纯说，“可以采访一下你激动的心情吗？”

“你很清楚我是为了什么才答应被绑架来结这个婚，再开这种玩笑我会拉黑你。”

“得了吧，你才舍不得拉黑我。”邓纯嗤之以鼻，“因为我是唯一能帮你干活的人，而且还是免费劳力。”

王一博：“……”

这话倒也没错，考上交警编制之后，他做很多事都有了限制，于是在投资公司做风控的邓纯就成了他获取圈内消息的第一手渠道。这两年他对千仞管理层构架及内部派系斗争的了解，全部来自于邓纯，包括王定泽炒期货亏了三千万这种小道消息，邓纯都能第一时间打听出来。

“我以为你听说我要结婚会很伤心呢。”他说。

女孩子哈哈笑了一声：“请停止你的自以为是，我是不会让自己爱上你的。”

“为什么？”王一博好奇道，“我以为我们很合拍。”

“不错，但是我们太像了。”邓纯说，“我在你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浑身是刺，防备值满格，安全感为零，这太可怕了。我们或许能开心快乐地相处一段时间，但最终只会变成相看两厌的一对怨侣，健康的伴侣关系最需要的不是激情，而是真诚，可惜你和我都没有。”

“哦。”王一博似懂非懂，“那希望你早日找到拥有它的人。”

“你也是哦。”邓纯笑嘻嘻地说，“结婚请我喝喜酒不？”

“前女友？算了吧。”

“哦哟，这就开始照顾起对象的情绪啦？”

王一博无奈扶额：“不是，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行吧。那就遥祝我前男友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王一博直接把电话撂了。

王仞助手给他发的时间表是周六拍结婚照，周日上午去领证，晚上有一场小范围的私人酒会，算是庆祝新人礼成。今天才周三，王一博以为自己能消停两天，结果下午抓到一个骑电瓶车不带头盔的惯犯大叔，带回队里进行安全教育的时候，居然又遇见肖战了。

他没想到肖战会亲自过来，坐在办事大厅里等着叫号，王仞和王定泽的口头禅都是“我的时间很贵”，看来肖海行没教过肖战类似的话，这让王一博难得愿意多看结婚对象两眼。

肖战也看见他了，翻了个白眼就扭过头，表情幼稚得可笑。

他让大叔先坐下，进到里面的房间问负责窗口接待的同事小江：“外面那个男的办什么业务？”

小江抬头看了看，“那个啊，他开豪车溅人一身水，过来想问人家的住址，说要上门道歉。我忙得要死，现在哪有空给他找？就让他先等着，还没走啊？”小江真心感叹，“精神可嘉，现在这么有良知的有钱人可不多了。”

“他等多长时间了？”

小江看看手表，有点愧疚：“快半小时了吧，哎我这实在太多事了师兄！要不你帮人家找找？视频里那个交警好像就是你吧？”

“我也很忙。”王一博说，“他爱等就让他等。”低头看见小江中午在食堂买的一盒鸡蛋，顺手就拿了两个，“借我用用，明天还你。”

他重新回到大厅，拉了张放在角落备用的电脑桌，桌子右上角有个能让电线通过的圆洞，鸡蛋刚好可以卡在上面。

王一博招招手，叫那个大叔：“过来。”

大叔乖乖走到桌边，王一博问：“这是什么？”

大叔茫然地看着他，“鸡蛋……？”

他拿起手机往下一拍，啪的一声，蛋黄蛋清流了一桌。

“碎了么？”

大叔依旧茫然：“碎了……”

王一博把碎掉的鸡蛋倒进垃圾桶，重新放了一颗在洞口。“这又是什么？”

“……还是鸡蛋。”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把盖子放在鸡蛋尖尖上，拿起手机再一拍，“啪”。

“碎了么？”

大叔摇摇头，“没碎。”

“说明什么道理？”他问。

大叔挠着脑壳，“说明……受力面积越大，越难碎？”

除了大叔，周围所有等叫号的群众都在看着他，包括肖战。

“错。”他板着脸公布答案，“说明骑电瓶车，记得戴头盔！”

围观群众发出笑声，还有人给他鼓掌，大叔羞愧地低下了头，连声认错，表示以后再不会犯了。不过认错态度再好，该罚还得罚，大叔交了五十块罚款，又写了保证书，才终于被放走了。

王一博把保证书收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桌子放回原位，发现有蛋液淌到地上，又去拿来纸巾擦拭干净，过程中脑海里在回放刚刚的那一幕。

他是个细节控，做生意和当交警的时候都是，这种习惯早日渗透进日常生活，所以在公布答案之后的那一秒，他才会观察到肖战转开了脸，一只手挡住嘴，但眼角出现柔软的弧度。因为笑容。

把一切收拾好，王一博进屋把剩下的一个鸡蛋还给小江，顺便问：“那男的几号啊？”

“二十八号。”小江说。

王一博坐到旁边空闲着的接待窗口，打开电脑，按下语音广播。

“叮咚！请28号到3号窗口办理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