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

咚。

云灜脸朝下摔在卫以森身上。

“这是哪？”她的慌张劲还没过，“这不是救生员的房子……”

这次没有头痛，但云灜已经开始口渴了。她翻身到地上坐起来，先看了一眼卫以森。他衬衫还没整理好，露出刚触碰过的反全视之眼花纹，但此刻那个倒三角已经全黑了，云灜甚至有种它在微微冒烟的错觉。

“为什么……”云灜凑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卫以森难得因疼痛发出闷哼。云灜等了几秒，他们并没有立刻穿越回去。

“冷却了。”云灜喃喃地说，替他把衬衫下摆拉下来盖住，“是不是很痛啊，先别碰了。”

“没关系。”卫以森声音有些哑。

但他缓了一会儿才起身，这阵子云灜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踮着脚尖往远看。他们降落在一片荒草地里，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位置都不高，看起来不像是城市，顶多是个镇子。四周是黑压压的石壁，荒地和小镇都处于某条山谷的最底端。

她又扭头看背后。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山静静地屹立在山谷的尽头，浅淡的云雾缭绕在山体之上。不知道是那山太过巨大还是为何，云灜看见它就觉得后背发冷。

她认识它。神山KARMA，异山教的发源地和圣地。

曾经亲手绘制的地图浮现在脑海。正对着神山的人类聚居地，那是……

“逐日镇。”卫以森说。“我来过这里。”

云灜心虚地想：你当然来过。

在她的设定里，卫以森带着孩子们走过很多地方。逐日镇是其中之一。

“我好渴啊。”她嘀嘀咕咕。

“走吧。我带你去喝水。”卫以森说，回头把手伸给云灜。“拉着我能走得稳一些。”

云灜乖乖牵住他的手，心想，他真是习惯照顾别人了。其实现在走路容易不稳的是他自己才对。

他们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便看到了逐日镇入口处的巨大立柱，立柱上用粗犷的笔触画了一个辐射着热浪的太阳，太阳下面是一张怒目咆哮的兽面。

云灜端详着那根立柱。在她手绘的草图里，是没有这张兽面的，她也认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野兽。这说明这个世界的自我补完程度很可能已经非常深了，而她把控不住的因素也会越来越多。

她心里突然涌起深重的不安，拉住卫以森说：“要不我们别进去了吧。”

“你有不好的感觉吗？”卫以森问她。

“我只是担心里面会有叛军……”或者更糟糕的东西。

“不用担心叛军。”卫以森简单地说。

他没解释为什么，云灜也不好说相不相信他，想了一下还是和他一起走进镇子。整个逐日镇出奇地安静，有的人家和商铺明明还亮着灯，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她有些紧张，往卫以森身边缩了缩。

“快到了。”他温声安抚。

他们从镇子的主路拐上黑暗的岔路，卫以森在尽头最后一间亮着的房前停下来，伸手推门。

明亮的小房子门没锁，里面空无一人。

云灜抬起头，看见这间房子里点着的是一盏兰花状的长明灯，墙上挂着一面破损却干净的蓝色旗帜，上面画着的是诊所的标志，一个闪电穿过三道横线。

她明白了，这里就是卫以森曾经带着孩子们驻扎的地方。

卫以森没什么表情，一边卷起衬衫袖子，一边大步走到衣柜前把门拉开，柜子里什么也没有。他关上衣柜，又打开厨房和卧室的门，房间里也都是空的。云灜跟在他身后，不明所以，只看着他进了卧室，俯下身，把胳膊伸进床底。

然后有什么东西开始扑腾，卫以森生生从床底拽出一个人来。

云灜瞪着眼睛往后退。

那个人穿着叛军的制服，背后还别着一把长管火枪。见自己被发现了，一句废话也没有，来不及摘枪就直接从腰间拉出一把匕首，对着卫以森的胸口刺下去。卫以森早知道他要干嘛，已经向后退了一步，匕首从他身前堪堪擦过。

剩下的动作云灜没看清，那把匕首不知怎么就到了卫以森手里。

叛军没了匕首，伸手去摘枪。卫以森红瞳里泛起冷漠的光，揪小鸡一样揪着领子把他拎过来，把匕首捅进他的胸口。

“咯……咯……”叛军嘴里和胸口顿时血如泉涌。

这时候他开始挣扎着想说话了，可是已经说不出。卫以森一松手，他直挺挺地倒下去，却仍然拼命地抬起头来。

“咯……”

卫以森用脚把他踢得翻了个个儿，从他背后摘下枪，拉栓上膛，对准他的头。

“砰！”

云灜龇牙咧嘴地又捂耳朵又捂眼睛，她一点儿也不想看，她怕自己承受不住，她只杀过死人啊！还是一边稀里哗啦流眼泪一边杀的！

“不用怕。”卫以森说，“他死了。”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云灜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里看着炸开血花的尸体，“你上次怎么会打不过那些叛军的？”

卫以森蹲下来开始搜叛军的身。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包烟，一枚军章，还有一袋子已经不再流通的贵族银币。

他把那些东西放在一边，说：“他们人太多了。”

“来了多少人啊？”

“七八十人吧。”卫以森平淡地说，“叛军的目标是孩子。我只打赢几个也没用，人太多，我保护不了他们。”

他把尸体拖出屋子去。云灜实在渴得发晕，走到厨房看了看。果然什么也没有，但内侧的地面上铺了厚厚的稻草。她走过去掀起一点，是一扇被藏起来的地窖门。

不一会儿卫以森回来，带着一只装满水的行军壶。

“别对嘴喝。”他说。

云灜忙着喝水，卫以森又挪走稻草打开地窖门，顺着梯子下去了。过了几分钟他扛着一堆东西上来，接过云灜手里的水壶，拎出一件防弹背心给她套上。

云灜乖乖地伸手让他帮忙穿衣服，说：“感觉你好像在照顾小孩哦。”

卫以森低低地笑。“你不是小孩子吗。”

云灜真的在心里算了起来，算来算去发现他好像只比自己大了不到两岁。这个认知让她有点震惊，马上开始自己扯过腰带开始摆弄，又问他：“你的防弹衣呢？”

他看她根本摆弄不明白，还是接手帮她扣好，淡淡道：“我不需要。”

但是云灜有种感觉，他可能根本就没有第二件防弹背心。

她难得有一种浓烈的罪恶感，看着他熟练地安装弹夹，然后把枪背在身上，心想：再走下去，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我说真的。”云灜说，“咱们就在这儿等到冷却结束吧，下次做足了准备再来。”

卫以森看了看她的表情，问：“你在担心什么？”

有那么一刻，云灜想说自己确实是把这个世界写得太危险了，但她马上吞了回去，摇头说：“卫以森，你不是铁做的。我们没必要这么冒险。”

卫以森摸摸她的头发，说：“一直待在逐日镇只会更危险。这里很久以前就被叛军渗透了，不然我们当初也不会撤离。”

云灜无言以对。归根结底是这次穿越本身就很倒霉，他们降落的位置是峡谷内部，不经过逐日镇根本就无处可去。她跟在卫以森身后走出小房子，镇里仍旧安静得不似有生者存在。

“从逐日镇出发往西走，那边是——”

卫以森还没说完，一团火光降落在他们面前，完全没逻辑地疯狂摆着四条腿跑了。云灜倒抽一口冷气，目送着那团无声燃烧的火远去：“那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是只猫。”卫以森皱起眉。

他话音落地，又有几团狂奔的火焰从他们面前经过，点亮了漆黑的小道，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下的旷野里。

看体型像是牛或者羊，这下子云灜有点头皮发炸了。“这肯定不对劲吧？！”

像是回应她的话似的，从神山KARMA的方向，传来了哀恸、嘶哑且异常低沉的轰鸣。

卫以森茫然地望向神山。云灜却一点点明白过来，整个人像是被泼了冰水一般，从头冷到脚底。

“这是。”她艰难地说，“这是异山教在搞献祭了。”

“异山教？”

那是卫以森本该加入的教派，在他们相遇的那天晚上，他原本应该见证神迹，然后义无反顾地皈依神山。

但现在他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云灜开始拉着卫以森往房子里退，“别问，别出去，我建议咱们直接进那个地窖……”

哀恸的轰鸣声响彻苍穹。

然后点点火光照亮整个坐落在阶梯状地势的小镇，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成百上千户人家齐齐开了门。通身火焰的人们站在门口，沉默不语地燃烧着，那些闪亮的眼睛似乎都在望着他们。

“那群疯子。”云灜的声音透出恐惧。

他们献祭了整个逐日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