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祭品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异山教的长老们与稽查部激烈交火。尸体被抬走。一切和云灜毫无关系,云灜坐在直升机上,披着毯子喝热茶。
她断断续续地想起很多事情。
她想起自己曾经渴望成为比母亲更加潇洒的人,后来她果然远比母亲更加无情。
她想起有哪个男朋友在分手时强忍着眼泪说:“云灜,你表现得像个天真少女,可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心。”
她想起自己会在恋人生病时关切地问候,可是心里却又烦又生气,因为没有人陪她玩。
一切和卫以森的鲜血交织在一起,在她的脑际无限闪回。
云灜颓然蜷缩双腿,抱着膝盖,叹了口气。
现在她也有想要探望一个人的心情了。虽然他受伤了不能陪她玩,也没法露出好看的表情,但是她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他哪里受伤了,是不是很痛。
苏菱说:“长官,他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云灜知道苏菱具有几乎能洞察人心的敏锐眼光,不想在她面前多谈卫以森,于是说:“这茶很好喝诶。”
她说的也是实话。
“不是很贵,长官待会儿可以拿走几包。”
云灜烦躁地抓了一把紫发,“好吧,你不用叫我长官的,我其实都不属于首都的任何机构……”
苏菱却微微一笑。“我知道。但您说出了红色密钥。我只执行任务,红色密钥就是稽查部的最高指令。”
“这里离首都还有多远?”
“非常远。我建议您休息。”
云灜有点委屈:“我觉得我睡不着。”
谁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能睡着觉啊?
……两小时后她被自己的鼾声吵醒。
隐国已经迎来日出。苏菱仍然笔直地坐在云灜对面,膝盖上放着擦得锃亮的枪。
“您可以准备去看望伤员了。”她说。
病房不算太大,床看起来比一般医院的软。卫以森安静地躺着,因为是被异能治疗所以身体没有连接任何仪器,只有手背上方悬着几只吊瓶。
“内脏受伤太严重了,我们几小时前刚刚给他止住血。”护士临出门前告诉云灜,“他的身体状况还是很不乐观,不可以活动,不可以受大刺激,你要非常小心才行。”
云灜答应,抬头看了看吊瓶里的药液,然后在床边坐下来。
卫以森仍然在昏睡。
云灜突然就绷不住了,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哪来的,反正眼泪一下子开始疯狂地流:“卫以森……”
她哭了一会儿想起来医生说不能刺激他,于是趴在床上,把脸埋进胳膊里,默默地流眼泪。
然后一只手轻轻地覆在她头顶,手指摩挲一下她的头发。
云灜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卫以森已经醒过来,侧脸看着她,红眸里流露一点柔和的光。
“不哭。”他低低地说了两个字,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疼不疼啊?”云灜呜咽着问。
卫以森喘了一会儿,说:“还好。”
云灜眼泪流得更凶了,因为发现哪怕卫以森伤成这样,她满脑子想的也都是好想把脸埋进他的胸,好想彻底占有这么温柔的人……她真的是对自己低下的良心感到绝望,她悲从中来。
她呜呜地哭出声,说:“我感觉你都快被打死了!”
卫以森没有怀疑她的真实想法,慢慢地帮她整理一下在直升机上睡乱的头发,说:“不至于的。”
云灜把他的手从头上摘下来握紧。她现在心乱如麻,还有些自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干脆用卫以森的手罩住自己的脸。
他手大,她脸小,直接把她整张脸遮了个差不多。她在温暖的黑暗中感到安心了些,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
云灜以为自己会嗅到一些没擦净的血污,以及诸如此类的气味。结果他手掌上带着的味道和她此前在他肌肤上嗅到的一模一样,多了点淡淡的医院的消毒水气息。
这人真的好干净。是从各种意义上的,好干净。
她艰难地从他手掌中离开,卫以森还在看着她,眉目深邃。
“可我不是个很好的人诶。”云灜没头没脑地说。
卫以森轻轻蹙起眉。
“所以你其实没必要那么护着我。”
卫以森摇头,低声道:“胡说……”
“我说真的。”云灜开始向他靠近,“你都不知道,我有些前男友都说,很后悔认识我。也很后悔对我好。”
她离开凳子,整个上半身趴在卫以森身边,让自己的脸凑近他的脸。
卫以森望着她,她光洁的面颊,澄澈却又狡黠的桃花眼。他垂下眼睫转移视线,云灜感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嘴唇,说:“坏人就是不应该被认真对待的。坏人只要得到逢场作戏就够了。”
卫以森不由自主地微张开唇,云灜的手指又游到他耳际,沿着耳廓滑下去。他被她碰过的皮肤肉眼可见有点泛红了。
他轻喘着叫她:“云灜。”
云灜仔细地端详他的双眼。好漂亮的眼睛,不深也不浅的双眼皮,微微上挑一点的眼尾,流畅的线条,那么长的睫毛。宝石红的瞳仁雾蒙蒙的,带着水汽。
诡计得逞,她露出一个小猫一样的微笑,慢慢地贴上去。
卫以森上次只是有些醉酒,还能说是容她胡作非为,这次就连云灜都感觉出他的虚弱,根本无可抵抗。耳鬓厮磨片刻后他已经在闭上眼缓气,云灜的唇追上他,强硬地吻他,掠夺他的呼吸。
等她放开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半开的眼里泛起水光,语调也不稳:
“……求求你……云灜……”
云灜皱起脸……他当然会难受,她也知道自己做得太过分了,护士明明说了不能刺激他啊,但是她她她她……
她没来得及在心里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卫以森从紊乱的呼吸里勉强带出一句:
“你不要那么说自己……”
云灜感觉被自己的良心猛击了一拳。她仓皇从他床上退开了。
“那你要好好养伤。”她声音纤细,伸出手去摸摸他有些凌乱的头发。“你好起来了,就又有人对我好了。”
卫以森没再回答,沉沉睡了过去。
云灜坐在他床前,久久地看着他的脸。
晚些时候稽查部部长果然来了,苏菱的确严格遵守规定,随时随地执行红色密钥,但她也会将执行过程如实上报。苏菱可以不问为什么,但是部长必须搞清楚红色密钥是怎么流出去的。云灜见到他的时候,很惊讶他竟然没有直接把枪管顶在自己脑袋上。
“钟擎山。”她很轻松地和他打招呼,“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钟擎山湛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他们稽查部的人各个都像那种随时准备掏出你心脏的老鹰。他才五十多一点,但是由于过度操劳,黑发里已经夹杂了一缕一缕的银丝。
“我们没有查到你的任何资料。”钟擎山沉声说,“很有手段。但你必须告诉我,你是怎么获取红色密钥的。”
云灜深吸一口气。这他妈比小说版权谈判刺激多了。现在卫以森受重伤,她不可能强行拖他从这儿穿越回去。断了逃跑的后路,她必须好声好气,有理有据把自己摘出去,否则她真的有可能死在这里。
“你会相信我吗?”她谨慎地问。
“我非常愿意,也希望如此。”钟擎山回答,不错眼珠地观察她的每一个动作,“请讲。”
“我知道的不止红色密钥。”云灜说,“叛军的历史,隐国的战局,稽查部的工作流程,甚至你和苏菱最爱用什么枪……我都知道。”
钟擎山不点头也不摇头,看不出他信不信。
云灜更小心了,但还是撑着气势说:“那是神山KARMA传递给我的信息。”
“如何传递?”
“我不知道,类似于一种心灵感应。”
“在什么时候?”
“就是昨晚,在逐日镇。”
“你怎么证明?”
云灜想了想,说:“我会说一件我原本绝对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也是你从来没有说出去过的事情。”
钟擎山说:“请讲。”
云灜说:“你儿子自杀前给你留下一封信。但你现在都没有看过,不是因为找不到,其实那封信就放在你办公室的抽屉里……你不看是因为你不敢。”
钟擎山那张布满细纹和伤疤的硬汉脸终于变了色,云灜说:“而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你有过一个儿子。如果你想听,我现在就可以把那封信的内容告诉你。”
“不要说了。”钟擎山猝然喝止。
云灜立刻闭嘴。
“我不想伤害你。”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坏人。”
“你觉得你不是坏人。”
“我是一个想解决问题的人。”云灜说,“你要相信我,我手里握着足够改变一切的信息,而且你关不住我。我随时能离开这里。不要抓我,不要抓他——”她指了指卫以森,“给我们空间,我会跟稽查部合作。”
“为什么你选择和稽查部合作?”
云灜沉默。
“请给出你的解释。”
“因为目前你们还没有伤害过我们。”云灜说,“一旦你们对我们不利,对我来说稽查部和异山教、和叛军没有任何区别,我也就无所谓到底帮谁了。”
“因为异山教和叛军都伤害了你的朋友。”
“所以你们不要再伤害他了。”云灜微笑,“我会帮助你们的。”
我会在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尝试去保护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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