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波波汽水铺
习习的凉风已不似前两日那般冷冽,海边的晚霞余晖还残留着一线微弱的光。
“先生,车只能到这里了,您下车后顺着沙滩往左走五百米的转弯处就是西海湾。”出租车司机手指着远处说道。
肖瓒苦涩地笑了笑,道谢后结清了车费。脚一跨下车,便在咸咸的海风中闻到了一股甜腻的桃子香味,自己肯定在那里闻到过?
肖瓒肚子再次提出抗议,眼前这间铺子有着醒目的蓝黄相间木质外墙,其招牌在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楚,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方便面之类的东西可以吃。
铺子门口的白色冰柜旁立着一块长长的黑色滑板。
肖瓒抬头看了看店招,波波汽水铺,原来只卖汽水。他正欲离开,一阵风轻拂而来,店门口的玻璃风铃叮当脆响。
“欢迎光临波波汽水铺!请问要订汽水吗?”从木质窗棂下钻出一个充满青春稚气的脸。
可能太饿了,肖瓒越过这张脸,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汽水铺里的其它商品,一股淡淡的机车油味道中夹杂着桃子的甜香,令他精神舒畅,身体放松。
“什么口味的回头客最多?”肖瓒闭着眼深呼吸,大脑不似刚下车时那般浑噩,这舒适的味道令他安宁而踏实。
“白桃味!我也爱喝!唉呀,我滴妈呀,怎么是你?”那张青春的脸属于电影院里顺走肖瓒手机的少年,他在柜台上迅速地放下汽水瓶后转身拔腿就跑。
“小兔崽仔,火烧着你屁股啦,跑这么快!”少年与从里屋走出来的一个披着绸质长袖花衬衫,露着肥硕肚腩和胸膛的四十岁左右的大胖子撞了个满怀。他嚼着槟榔,伸手在逃跑的少年后背上顺势重重地拍下一掌。
随着砰地空响,少年啊地痛苦呻吟一声,躬着的身子立即改变弧度,向前倾仰了起来,接着便呲着牙猫着腰钻入里屋躲了起来。
大胖子意味深长地斜睨一眼少年的背影,手敲了敲玻璃收银柜桌面,伸出五根手指:“五块!”
肖瓒掏出一张十元纸币,递了过去。少年一定是怕自己报警才吓得逃跑了吧。
“切,谁现在还用现金?”大胖子侧头将口中已嚼之无味的槟榔用力地啐在地上。
“我手机昨天被人偷走了,身上只有这些零钱。对了,我看这附近只有你这一家商铺,有没有方便面或饼干,实在有些饿了。”肖瓒猜想眼前这人应该与少年相熟,否则他不会拍打那少年。
大胖子脸上松弛的横肉立即堆满了笑容,极力表现出最大的热情笑着说道:“有有有,小波烧开水泡方便面。您进来坐,我是这儿的老板,大家都叫我井叔。我去里屋叫他,稍等啊。”
原来少年叫小波。
井叔说完,为肖瓒指了指铺子侧门,便转身掀开通往里屋的花布门帘,快步走了进去。
肖瓒从右边侧门进入汽水铺中,不小心撞上了门框上的风铃,叮当作响的声音不似风吹时发出的那般节奏欢快,而是乱响一气,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那七上八下的心跳。
汽水铺里在东西两个方向摆放着四个立式大冰柜,柜中整齐但却稀疏地陈列着四种口味的汽水,这些汽水安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顾客光临了。
冰柜旁边支着一个浅褐色正方形的简易折叠木质餐桌,桌上的清漆脱落了好几块,凹下去的那些斑驳处边缘积聚了多年的污诟,形成黑线,描勒出一个一个的不规则圆形。
肖瓒皱着眉,从背包里拿出一包随身常备的餐巾纸,抽出一张认真仔细地将桌面擦拭干净,随后将沾满黄色油污的白色餐巾纸扔到了墙角的铁簸箕里。
“给老子滚出来!翅膀硬了是不是?去跑了灯花回来怎么不上交羊儿的手机?清插还是混插?”井叔一把将缩在衣柜一角的小波提溜出来,恶狠狠地问道。
这是古时被称做梁上君子的人说的暗语,意思是在黄昏的时候没有利用镊钳等工具便偷了手机。
“清插。昨天井叔你不是不在家吗,我就想着等您今天回来就交给您。羊儿会不会报警呀,若被抓进局子里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按未成年人处理,教育一下就放回来了。”小波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极不情愿地递给了井叔。
“他不会报警,要报警的话他会在认出你的时候就报了。你小子出息了啊,胆儿也大了,业务能力也提高了,以后你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吧。”
对于肖瓒为什么不立即报警,井叔也百思不得其解,他骨碌碌转动着眼珠,玩味地将手机抛向空中,还是出去问问那羊儿去。
“不,井叔,我不要吃香的喝辣的,我想买一辆属于我自己的摩托车。”
啪一声清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小波的右脸颊上,嫩白的肌肤上清晰可见一个肥硕的红色手掌印。
“你他妈以为你是什么人?老子供你吃供你穿,教你本事,你不想着多孝敬孝敬我,居然还想着玩摩托,摩托车是你这种人玩得起的吗?老子让你去接近那帮家伙是去发财的,你却准备去送财?良心给狗吃了。”井叔指着趴在地上捂着脸的小波,喝斥道。
“起来,去烧水泡面,老子现在去给你擦屁股。”井叔说完做了一番表情管理,直至肉脸上堆满了笑,这才走出了里屋。
汽水铺空间很小,里屋两人的声音忽高忽低,肖瓒在外间也没听清具体的内容,只隐约听见其中一人情绪有些激动。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刚才我家小波说昨晚捡到一个手机,您看您又刚好说自己手机掉了,您说会不会有这么巧,小波捡到的手机刚好就是您的手机呢?”井叔肥厚的嘴唇一点也不耽误像机关枪一样的语速迸出。
与其猜来猜去,不如开门见山。
“也许吧,主要是我的手机里有许多家人的照片,而这些照片如果遗失了,会成为永远的遗憾。”手机里有肖瓒收养的儿子肖小宇进入家庭后的点滴记录,儿子猝不及防的离世让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备份到电脑里,手机便在电影院里被小波偷走了。
见肖瓒眼眶已红,井叔嘴角阴恻一笑,说道:“是去世亲人的照片?”
肖瓒悲痛地点头。
“那我家小波可做了件大好事呀,那您确认一下是不是这个手机。”井叔将手机轻轻放在油腻的餐桌上,手却按在上面没有抽离。
肖瓒听出井叔的话外之意,沉声说道:“我会给感谢费的。”
“多少?”
“两百。”
井叔撇了撇乌黑的厚唇,再次伸出五个手指:“五百,不二价。”
肖瓒扬眉瞠目,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痛惜小波没有报警,却给了这个无赖敲诈的机会。可现在手机握在井叔手里,万一他不归还,自己即使报警也于事无补,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好说,小波,上面!”井叔欣喜高声吆喝着,将手机归还给了肖瓒。
小波应声端着面出来,放下面碗的瞬间,肖瓒惊诧地注意到他右脸上已变成乌紫色的指痕,心里的怜惜不禁加重了一分。
“小孩子嘛,不打不成器。”井叔毫不在意肖瓒吃惊放大的瞳孔,淡漠地说道,并将自己的微信收款二维码推到了肖瓒面前。
“小波应该成年了吧,不适合棍棒教育了。”肖瓒支付了五百元,好言规劝道。
就在两人谈话时,小波默默地退回到里屋去了。
“井叔,能否借个卫生间用用?”不知为何,肖瓒觉得小波虽然面无表情,可那双剪瞳星目中焕发着生生不息的凛然光辉,令他心生敬畏。
“请便!”井叔在手指上啐口唾沫,头也不抬地点数着收银盒里的几张零碎纸币。
里屋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暗淡,离房顶三十厘米的地方,开了一个小窗,路灯的光无法完全映射进来,但却是屋里最亮的地方。
“小波,好好招呼客人,我去你张叔家了。”门外传来砰地一声关门声,井叔忙着出门赌钱。
啪!肖瓒本来就是高度近视,现在虽戴着眼镜仍如在黑夜里一般,膝盖也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自己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肖瓒的腰,一股淡淡的机油味混着桃子的甜香味侵袭了肖瓒的嗅觉,霸占了他整个大脑。
借着透进屋里的幽微尘光,肖瓒看到了一个极致完美、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侧颜,正沉溺其中的时候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极富磁性的低音:“还不启开,我可抱不动了。”
“哦,谢谢!唉呀。”肖瓒起身太快,额头撞在了小波的下颌上。
两人在超近距离感受到彼此的鼻息温热时,竟似碧水静影般一动也不动。
“叔,你的胡茬好性感,腰好细,身子好香。”小波手腕微微颤抖,喉结滚动,将肖瓒再次拉进自己怀中,长睫微眨,用敏感的唇瓣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肖瓒唇上的每一根毛茸胡茬。
这算什么?接吻?清点胡子的数量?肖瓒脸热滚烫,身体发颤,一时不知自己应该等待,还是拒绝。
他迷醉于小波身上洋溢的充满矛盾的味道,甚至能感受到小波强有力的心跳,多么蓬勃而鲜活。
他恼怒于自己的迷惘,猛地一把将小波推开,嗔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你在做什么?”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你进来不就是来可怜我的吗?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们这种人是不会因为挨一顿打就寻死觅活的。”小波背靠在墙上,瞪眼嘲弄道。
“没事就好。”肖瓒怕被小波看见自己的慌乱,低头转身拿着背包逃出了波波汽水铺。
“你为什么亲我?”小波浑厚磁性的男低音在风铃的清脆声响中突显得愈加的清晰。
肖瓒用力地向着西海湾奔跑,他要将小波说的最后这句话以润物无声的方法,让它假装融入夜风中,不去理会,当作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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