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

l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秋季的隐国，天黑得很早。转眼间暮色四合，云灜靠在卫以森肩上，默默地看完了日落。

门外的护士替他们打开了病房的灯，探进头来说：“不要坐太久！多休息，一会儿还有最后一次异能治疗。”

云灜转头对卫以森说：“你躺会儿吧。我去给你弄点汤喝。”

她记得自己关于异能的设定，进行异能治疗的过程中最好就是不进食，或者只吃流食。

卫以森点头。但等云灜带着一壶汤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医院给他换的淡蓝色住院服没有扣上，只是在胸前松散地拢好。

云灜放下汤，一条腿跪在床上去扳他，想让他躺回到床上。但她（不出所料）根本扳不动，反而把他的衣服弄乱了。

“卫以森。”她俯下身，捏着下巴轻轻晃他的脸，“你好好躺着睡，别一直靠在这儿。”

卫以森仍然虚弱，睡得分外沉，她声音又不大，他只是迷迷糊糊扭脸朝着她，又没了反应。

云灜的视线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他合拢的唇和敞开的衣服里瞟……可恶，那么好看。哪里都好看。

反正病房里也没人，她于是垂首磨蹭他的嘴唇，摸摸他的腹肌。卫以森在沉睡中仍然有回应，伸出手去按她的手。但他似乎也不是拒绝的意思，只是把指尖搭在她手背上。

云灜笑起来：“你这是要干嘛呀。”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透出如此程度的亲昵，被吓了一跳，某种直觉促使她马上抬头看病房门。那一瞬间她还在想：我到底在看什么？

下一刻答案揭晓，戴着墨镜，穿着白西装的老头站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的病房门口，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俩。

她对卫以森上下其手的样子他肯定是看见了。

云灜跳起来，第一反应是立刻马上把那壶浓汤泼在这老头脸上，烫到他这辈子都不敢神出鬼没偷看别人——她知道自己没做什么，他也看不见卫以森的身体，但她就是有种想藏住的好东西被人看光的感觉。她恼怒，想打人。

“你是不是有……”她骂到一半，老头摘下墨镜。

云灜马上认出他来。

傅先生，傅长鸣。

“云小姐。我们谈谈。”傅长鸣和蔼地说。

云灜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不要说话。

她的脑子在疯狂地转动——她首先想到，自己想好说什么之前绝对不能贸然开口。而且他怎么来了？傅长鸣这个人的可怕程度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是不是钟擎山这个王八蛋把她给卖了啊？在小说正文里傅长鸣早已经死了，所以她肆无忌惮地描述了他的残忍和精明。他他妈的到底怎么来的！

“有什么事，等晚上六点以后说。”云灜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绝望地想，要是能拖到卫以森做完治疗是最好的，不然他真的会被折腾死吧。

“云小姐，你我都很忙。把握时间，好吗？”傅长鸣往病房里走了一步。

云灜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要是有尾巴，现在尾巴已经炸成蒲公英了。

“你要是真的忙，干嘛来找我？”她开始满嘴跑火车，“我就是个无意中猜对了红色密钥的无业游民，在战区医院已经蹭了两顿饭了，看见病房里有漂亮男人就进来摸一把，我和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傅长鸣微笑着看她，好像慈师望着自己乱闹的学生。

“你很神秘，云小姐。却也不太聪明。”他说。

云灜真是感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老东西我劝你闭嘴……”

“你想东拉西扯到什么时候，云小姐？我知道你和卫先生的关系。他显然很爱你，不是吗？”傅长鸣说，“就算是为了他，你不想和我谈谈吗？”

云灜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长鸣说：“KARMA。”

他微笑着继续向前走，直到和云灜只隔了一个床角的距离。“它是贯穿灵魂转世，生命轮回的恒定因素。它会一直持续，直到结出因果。在此之前，它都不会消失。”

云灜紧紧抿唇，慢慢向后退。

“云小姐，可否告诉我……受到神山如此偏爱的你，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你来自哪个世界？”

云灜头皮发炸。他果然猜到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他就已经有所察觉。

“你说清楚点。”她硬撑着说。

“神山不会传递稽查部的一个区区密钥。但它确实一直在发出警告，这个世界的命数在遭到持续不断的破坏。”傅长鸣说，“它甚至告诉我……”

云灜退到尽头，小皮鞋的后跟撞上床头柜。咚地一声闷响，连着装浓汤的壶盖子都震荡起来。卫以森开始咳嗽，云灜恨不得扑过去捂住他的眼睛，但他还是醒了。

“云灜？”他一眼看见傅长鸣，“这位是……？”

——不能让卫以森和傅长鸣产生交集。反正剧情已经歪成这样了，更歪一点也无所谓。

“我们出去谈。”云灜豁出去了，“出去，然后再好好谈。”

傅长鸣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那么，也不耽误卫先生的异能治疗。刚才来的路上，我就看见医生在准备了。”他说，“云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

云灜没再看卫以森，闷头跟着傅长鸣走出病房。在走廊尽头，她果然看见了在准备异能工具箱的两个医生，其中一个医生还是新换的，明显和下午的不是同一人。

他们来到消防通道。云灜也懒得伪装了，直接问：“谁和你说了什么？”

傅长鸣微笑说：“并不一定需要谁来告诉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来了解一下，为什么云小姐对素不相识的我有这么大的成见。”

“成见？”云灜气乐了，“我确实不是无所不知，但我知道献祭逐日镇这件事就是你主使的。只要你活着，异山教的古教派就一直在杀人，然后叛军和古教派相互勾结，顺便把祭祀和灵魂那一套学到自己身上来……”

“云小姐要把卫先生的遭遇也迁怒于我吗？那个垂死挣扎的诊所？”

“你倒是有了解过卫以森。”云灜慢慢地说。

她突然又有了那种非常不安的感觉——傅长鸣的出现，他志在必得的笑容，他模棱两可的话语……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云灜，你知道的。

他不是一个能与之谈判的人。

站在同一个世界里，你明明永远也不可能和他平等地交流。

他为什么还要来找你？

她愣愣地看着傅长鸣，耳边又响起他说的话：“并不一定需要谁来告诉我。”

创作时那种和角色心意相通的灵感如雷般贯穿她的脑海。电光石火之间，她明白了一切。

云灜扭头就跑。

傅长鸣的确不需要跟她确定任何事。他只会在认定一件事后直接去做。

他认定了云灜对他不利，就会直接除掉她。而他有眼线来偷听云灜和苏菱的谈话，自然也有人手对卫以森的治疗做手脚。

他来到这里，大概只为了确认一件事——确认能亲眼看着他们去死。

云灜穿过无比漫长的走廊，疯狂地向着尽头洞开的房门跑去。

“卫以森！”她大喊。

“卫以森！别让他们碰你！”

他妈的这个走廊怎么这么长啊？

她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病房越来越近，她隐约听到医生厉声说：“不行，不许动！”

云灜尖叫：“卫以森！！”

她终于接近门口，但她冲得太快，眼看就要撞墙。这时门里迎出高大的人影来，牢牢把她兜在怀里。

“云灜？”卫以森焦急地把她扶稳了，“怎么回事？”

异能治疗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他上衣都脱下去了。云灜打眼看见他胸前的伤处没有新的针孔，马上从他怀里挣脱。在卫以森背后，新来的医生面色狰狞，举着装满黑药液的针管，眼看就要直接扑过来。云灜一脚踹上去，那人失去平衡向后撞上窗台，手里的针管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黑色泛紫的药液静静沿着地缝流淌，腐蚀了木地板，发出可怖的嘶嘶声。

云灜认识它。异山教的秘药，进入血液会让人发狂，无差别地杀死身边所有人，直到耗尽自己的生命。

她气得哆嗦，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你怎么当的医生啊？你背的希波克拉底誓言让狗吃了吗？！”

医生伸手推她，挣扎着往起站。卫以森看了一眼地上的药液，已经明白过来，活动了一下手臂关节，走到窗台前，一拳把他打得向后弯下去。

医生捂着脸发出痛呼：“不是……听我说，听我说！”

卫以森懒得听，揪住他的领子又是照脸一拳。医生当场翻着白眼晕了过去，顺着窗台滑到地上。云灜在旁边转头找另一个医生，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

她出乎意料地没有慌，只是抓住卫以森的手臂说：“该走了。”

卫以森安抚地拍拍她，说：“好。”

他要拉着她触摸反全视之眼，云灜却说：“等一下。”

她走到床头柜前拧开盖子，拎起那壶仍然热气腾腾的汤。再转身，傅长鸣果然已经站在病房门里，面色不复之前的自信笃定，只是阴沉。

云灜一步步地走向他，说：“傅先生。”

傅长鸣已经提前去抓她的手腕，但他没想到这壶连盖子都没有，滚烫的蔬菜辣浓汤哗地泼到他的脸上，泼得他风度尽失，捂着眼睛发出低吼。

“你真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云灜扔掉汤壶，“不愧是你。”

卫以森已经走到她身边。她伸出手，按向他肋下冷却结束的花纹。

“所以，回去以后，我会除掉你的。”云灜轻声说，“别客气。”

不等傅长鸣作出反应，她的手指已经碰到卫以森的皮肤。空间瞬时扭曲，病房里只剩下晕过去的医生和傅长鸣，愤怒地喘息，死死地按着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