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芍冷漠地看着面前纸币，抬手一翻。
纸币从箱子里飘出几张，一地红闪。
“用不着你羞辱我。”她冷声道，“我是不会与贺家和解的。”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休息室。
一直在外面等候的周启玉看到李芍走出来，连忙问：“妈，怎么了？”
李芍摇摇头，强笑道：“我们带爸爸回家吧，就按照他说的下葬地下葬。”
李芍说完，头也没回地离开走廊。
自从周和成正式下葬后，家里整个氛围都变得不一样。
李芍比以前更忙，早出晚归，在家里也经常是到头就睡，都没有时间再管周珉的学业，更别提去什么游乐园。
几年过去，周珉升入初中，周启玉已经在外工作两年，李芍也满头白发，看着比同龄人更为衰老。
李芍打过官司。她不想让贺家人只有赔钱的代价，于是一次次向法院起诉，但是又一次次被法庭压下。
李芍不敢相信自己的努力只换来这种结局。五年来她一直在坚持，只要有机会和证据她就去上诉，诉讼自己的冤屈。她的行为没有换来别人的理解与关心，只有他人讽刺与不解，李芍也终于生出疲惫。
经营的饭店也和收到重伤的人一样一蹶不起，营业一天比一天要差，甚至去年是负收入。
晚饭后，李芍坐在饭桌上清点着账簿。
她看着账簿里的欠债，沉默几秒后对周珉问：“妈妈放弃经营饭店，可以吗？”
正在写作业的周珉抬头，很认真地思索几秒钟后答：“如果妈妈觉得做一件事情痛苦的话，那就不做吧。”
李芍似笑非笑。她并不是因为一个饭店经营不下去而痛苦，她痛苦是因为这个饭店明明还有生存的机会，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就和她面对丈夫的去世，有翻论的机会，自己却无能为力。
李芍最终还是把饭店转让，周启玉另一边的情况也不好，他遭到上级的过度压榨，不得不辞职回家。
一家三口又聚在餐桌前吃饭，餐桌上不再有过往欢快的气氛，只有无尽的沉默。
周珉试图打破沉默，要分享自己在学校里的开心事，可是几度开口，最终发现学校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开心事情可以分享。
吃过饭后，周珉端着碗筷走到厨房，周启玉站在水池边洗碗。
周启玉手上多了一层茧子，看着比以前粗糙许多。这是因为他回家后也不闲着，投了简历后找到搬箱子的兼职，为家里的收入付出一点力量。
周珉想快快期末考试，听同学说的期中考试第一名还有奖学金。
洗完碗后，周启玉想到什么问周珉：“要去游乐园吗？”
如果放到小时候，周珉肯定是想去游乐园。可他不再是小孩子，他知道到游乐园玩对并不富裕的家来说，是一笔不小支出。
周珉沉默几秒后，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想去玩。
“如果真的想去，是没有关系的。”周启玉轻声道。
“如果可以做到的，我会努力去做到。”周启玉笑道，“哥哥也可以和妈妈一样，照顾珉珉。”
周珉颇为认真道：“可我已经是大人了。”
“只要哥哥在，珉珉在哥哥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周启玉把碗筷收拾好，摸摸周珉的头。
“行了，就这么说定了，周日就带你去游乐园，你去写作业吧。”
周珉不好再拒绝，想着周日到时候找个理由拒绝就好了。
等到周六，周珉看着周启玉就要把拒绝理由说出口。
一直郁郁寡欢的李芍走到他身边问：“你们是要出去玩吗？”
周珉点头，李芍想了想说：“那你们去吧，好好玩，不要想太多。”
周启玉朝李芍点头说知道了，抓着周珉的手出门。
游乐场周珉人多，到处充斥着欢声笑语，周珉却愁眉苦脸地跟在周启玉身后。
“小屁孩，怎么挎着一张脸？”
“我可以回家吗？”
周珉不得不开口，小心翼翼地问着周启玉。
“你是因为愧疚想回去吗？”
周珉听到周启玉这么问，摇摇头。
“没事的，来到这里就好好玩吧。”
周启玉说着，他带周珉坐上摩天轮。
“你从外面看，是不是能看到整个云市？”
周启玉问。周珉慢慢地点点头。
他第一次站得这么高俯视云市，眼里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很渺小，高楼和行人都只有芝麻点大。
周珉听到周启玉继续说：“有些事，我就在这里和你说，我们以后一起保护妈妈好吗？”
周珉很是郑重地点头。
他和周启玉在游乐园玩了一下午，夕阳下山才回到家里。
—
周珉在学校里的期中考试成绩优异，获得几百块的奖学金。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奖学金，背上书包走出校外，结果在校外马路边撞倒一个小孩。
小孩呆愣愣地，显然是没意识到自己被人撞倒在地上。
周珉急着回家，连忙搀扶起小孩子拍拍他身上的灰道歉。
周珉见小孩子穿着打扮和个瓷娃娃似的，打心底以为这个孩子娇气得很，都做好小孩哭的准备。
小孩只是和个呆鸟一样点头，然后怯生生地说：“哥哥，我的红领巾坏了。”
周珉这才发现小孩的红领巾破了个洞，他不得不给小孩再买一条红领巾。
周珉把买到的红领巾塞进小孩手里，就拔腿去追公交车，更本没注意小孩再喊他。
小孩捡起周珉掉落的校牌。
他看着上面的字喃喃道：“周王民？”
好难听的名字。
小孩在心里默默吐槽。
他把校牌丢进自己的书包兜里，打算以后再碰到周王民就把校牌还给他。
周珉回到家，李芍已经做好饭坐在餐桌边。
她看向周珉，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妈妈，我得奖学金了！”周珉急匆匆的要从书包里找到奖学金，放到餐桌上，“你看！我也可以赚钱了！”
李芍温柔地笑着，她抬手轻轻揉揉周珉的头：“我们珉珉真厉害，把钱收起来，自己花吧。”
她说完起身，到厨房去给周珉盛饭。
“妈妈……”
“怎么了？”
周珉犹豫片刻说：“妈妈，我想去买一本辅导书。”
“想买就去买啊。”李芍淡声道。
“但是它很贵……”
“喜欢就去买吧，我会给你钱的。”
周珉点点头，他不敢告诉李芍自己为什么要那本书。
周珉入学时成绩并不好，结果期中爆了个冷门，直接考到全班第一。
班主任找到他，对他的成绩表示肯定。并问他要不要参加数学竞赛。
周珉其实学数学有些吃力，但是竞赛第一名的奖金诱惑力太大，周珉答应了。
同意参加竞赛后，报名费与资料费又是一笔不小支出。大几千的收费对周珉家庭来说并不是便宜的。
周珉只好先开口说自己需要一笔资料费。
可他没料到，李芍留给他的资料费，会是最后一次的给予。
—
周珉埋头在课桌上写作业。
他因为学业，不得不放弃多余的玩乐时间。
他要通过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给哥哥和妈妈更多的惊喜。
“周珉！”
班主任的呼喊声在门外传来。
周珉放下书，伴随着嬉笑声与窃窃私语声走到后门，跟随班主任去往办公室。
“王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周珉在办公桌前问。他回忆起自己这几天在校表现，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坏事。
“你家里出事了，你哥哥一会儿回来带你回去。”王粤看着面前的少年，眼里满是怜悯地轻声说。
据她所知，周珉入校时是单亲家庭，父亲早逝。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和面前的少年说你母亲已经去世了，请节哀。
周珉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不知道发生什么。
他看着王粤的脸色，暗自敲定这不是什么好事。
赶来的周启玉没有带他回家，反而是带着他去医院。
医院。
周珉害怕医院。
他紧紧地攥着哥哥的手，周启玉一路沉默不语让他愈发不安。
他心里已经有最差的猜测，可看到事情真相时，周珉发现一切心理防备都是无用的。
周启玉带着他去往太平间。
周珉察觉出哥哥的不对劲，他的手被攥得生疼却不敢抽出来。
他声音发抖的问：“这是怎么了？”
周启玉这才如梦初醒，他停住脚步，松开手。
这时周珉仰头，看见周启玉眼眶泛红。
周启玉犹豫再三，才声音发抖地告诉周珉：“珉珉……”
“妈妈她……走了。”
消息如同一道惊雷。
要知道早上时，李芍还笑着和他道别。
但是方柜里存放的尸体，又贴着李芍的名字。
他还不太明白死亡的含义。李芍就离他而去。
李芍的尸体被挪送到推床上。
他瞟见纸牌上的死因。
死因：一氧化碳中毒。
周启玉终于展示出自己的脆弱。
他无力支撑身体，瘫软地跪在地上，头埋进白被单里嚎啕大哭。
周珉麻木地站在原地，想起早上李芍和他说的再见。
原来李芍的温柔只是幻影，原来这是妈妈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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