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事……”
席玉还是没有说完,因为他心里有一种预感,如果继续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他或许都没有办法和姜成雪维持现在这个状态,他不想回到之前那样双方互不干涉的模样。
他低头自嘲一笑,脑中又回想起方才姜成雪说的那一句话,是啊,他们的身份本就天差地别,怎可因为这一件小事……而痴心妄想。
“席玉明白小姐的意思了,以后定不会再出现如昨日那般的事。”
说完他的眼眶通红,终究还是觉得好似被抛弃了一般。
姜成雪本就没想好该如何与他再聊起昨夜,他这样一说倒是给了自己台阶下,如此这般装傻下去,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茶杯被放到桌上,姜成雪站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去,走之前又叮嘱了一句,“这段时间你好生休养,有事就喊采月,她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说完她便再没有留恋地走出了这里。
屋里,席玉感觉心口处酸涩异常,他如今尚且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后来一段时间,直到席玉养好伤,姜成雪都再没有去看望过他,二人分明在一个院子里,但席玉总是见不到她。
这日他站在廊上叹了口气,外面正下着雨,雨丝飘了进来,打湿了一片地板,席玉拿了个蒲团放在门口,披了件外衣坐在廊上看着连绵不断的雨。
下雨天,有荷院里的下人们都早早地收拾好东西回了廊下或者屋里歇息,院里的活并不多,姜成雪也不是那种会苛责下人的人,且今日姜成雪并不在府里,他们便也能偷点闲,歇下来,煮一盏茶,看看这侯府里的大好景色。
姜成雪今日是与姜清月一起出的门,姜清月这妮子从小便闹腾,看到什么新奇的都想上去瞧瞧,哪里有热闹她就去哪里,丝毫不管今日的天气是好还是坏。
因此,有时候也是苦了姜成雪。
二人坐在马车上摇着脑袋,马车慢悠悠地驶出城,外面的雨还未有小下来的意思,不断地拍打着马车外壁。
“你非得在今日这个时候出城上香?”
姜清月嬉笑道:“姐姐有所不知,若非没点挫折,佛祖怎会看到你的诚心?又怎会保佑你,满足你的心愿?”
姜成雪闭目凝神,语气里满是不屑,“我佛是慈悲,可他渡不尽世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呢,万一就正好听到你的愿望呢?姐姐若是连试都不愿意试试,又怎会知道未来可能发生的结果?”
“你是觉得我要做的事是要求神问佛才能做成的?未免太小瞧我了。”
“非也。”姜清月故作深沉,“这只是多一层保障罢了,况且,我也想求佛祖,保佑姐姐心想事成,万事胜意。”
被姜清月的话逗笑了,姜成雪睁眼捏住了眼前人的鼻子,好笑道:“小小年纪想得倒是不少,你有这心意我知道了,只不过,还是求些你更渴求的事吧。”
说完姜成雪又闭上了眼睛,小小的马车里,姜清月坐在一旁细细地看着她,从眉毛,眼睛,鼻子再到嘴唇。
姜成雪总是那副样子,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姜清月的思绪回到八年前。
八年前,姜成雪七岁,姜清月四岁。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记住那一年发生的事,但她却一点都不敢忘,那一年若非是姜成雪出现,她和她的小娘或许就要被人害死了,所以对她来说,姜成雪是这个家里除了小娘以外,唯一能够信任并且把心托付出去的存在。
姜成雪知道这小丫头的心思无非就是报恩二字,在某一种程度上倒是与家里那个傻小子有几分像。
想到席玉,姜成雪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看的姜清月一愣,但下一瞬,她也勾起了嘴角。
到了护国寺时外边的雨已经变小了许多,但仍是不停,仔细看地上的水坑还是能发现细细的雨滴正落在上面,绘出一个又一个的圈。
姜成雪并不喜欢雨丝落在脸上身上的感觉,但一走下马车,还是感觉周身被一股寒气包裹,衣服也变得软踏踏的,黏黏腻腻的,十分的不舒服。
她的手常年冰凉,采月把一个手炉递给她后撑伞站在了一旁,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今日的护国寺香客虽不比平常多,但依旧能看出平日的热闹,二人低调的从一旁朝上走去,沿途遇上不少僧人。
姜成雪虽不信佛,但也不会不把佛放在心上,因此进了这护国寺,整个人也收敛了不少,遇到僧人的时候便会恭敬地朝他们点点头。
大殿里,一座古朴的大佛屹立在其中,大佛前面的供桌上摆着香案和贡品,再往前便是几个跪垫。
姜成雪与姜清月二人行至供桌前,双双接过下人递来的香,先是拜了拜,把香插了上去,又跪到了跪垫上。
以往的时候姜成雪只是做做样子,心中并未许下什么愿望,但今日不同,她给自己求了一件事。
她想让阿娘早登极乐。
她从未求过这件事,只是单纯觉得罪人还未伏诛,阿娘也登不了极乐罢了。
闭眼许完愿后,采月扶着她站起身来,忽然望见一处角落里,一位老僧坐在那里,他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些红绳,看着倒是有点意思。
她没有去管身旁的姜清月,而是走到老僧面前,好奇地问道:“这位师父,敢问您的这些红绳是作何用的?”
老僧并没有搭理她,姜成雪也不恼,自顾自上手拿起了一根红绳打量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清月走了过来。
她瞧见红绳时,咦了一声,“姐姐若是想求一条红绳,何不去找那边的师父?”
姜清月的意思就是说,眼前的老僧这般模样着实不像一位高人,既如此,那他摆着的红绳便也没什么祈福保佑的作用。
姜成雪听出了她的意思,但还是把那一根红绳捏在了手心里,转头对采月说道,“去吧师父叫醒,问问他这红绳该如何求。”
采月脚正要动作,坐在地上的老僧睁开了眼,一脸探究地打量着姜成雪。
过了半晌,他有些戏谑的声音响起,“这位贵小姐确定要买我的红绳?你边上的小姐可说了,若是要求,可到那边去求。”
确实,比起那边,这里看着更像是路边的一个摊位,但连寺里的主持都没有干涉他在这里“摆摊”,她也不能用寻常的眼光去看他。
“我觉得师父这里的就很好,那边的因果太过沉重,不是我这样肤浅的人能够承受得起的。”
老僧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语气里的戏谑少了几分,上半身往前靠了靠,歪着头有些认真的开始看着她。
姜成雪自然不怕人们的注视,面对老僧明晃晃的打量,她便也大大方方的让他看,她很好奇,眼前的人能看出些什么来。
过了一会,老僧收回了眼神,爽朗的大笑了几声。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后的灰尘,弯腰把小桌上的红绳随意地收了起来。
采月不明所以,“师父还未说这红绳该如何求呢。”
老僧手上没停,“这位小姐既说因果太沉自己承受不起,那如今她既然已经拿起了,便注定是她的东西,贫僧这里不是求红绳的地方,是有缘人,自会寻来。”
说罢他把收好的红绳都塞进了衣服里,弯腰抱起那一方小桌子,随性地哼着歌朝着大殿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姜成雪感觉手心里的红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些烫,她不愿沾染因果,但她却早就深陷其中,就如这一根红绳。
她把红绳好生收了起来,边上的姜清月一脸纠结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吧。”
“我方才没有想起来,如今倒是豁然开朗,方才那位师父想必就是那位被送来此的将军,姐姐可曾听说过那位将军的过往?”
“听说过一些。”
“姐姐既听说过,那便不能收下这红绳了。他的前尘往事都放不下,又焉能给人解惑?姐姐,切莫再沾染了别人的因果。”
姜成雪很难把方才的老僧与传闻中那位意气风发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这位老僧曾是一位家世显赫,有过赫赫战功的将军,可天不遂人愿,许是他的前生太过顺遂,老天就要同他开一个玩笑。
在他上战场的时候,他的未婚妻子溺水而亡,据说那未婚妻子被捞上来后,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孩子,无人知道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将军凯旋后得知这个消息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到真相,而他们家又因为逆王诬陷,被判满门流放,而他因着曾经的军功,在父母亲的苦苦哀求下,才免了流放之刑,被送到这护国寺做了一名小僧。
后来,将军府的冤屈被洗清,但那又如何,斯人已逝,故人不再,将军这一世,独独只剩下他一人而已,从此只能与青灯古佛为伴,了却残生。
再后来,不知怎的,他便成了这大殿内的一个卖红绳的人,可这么多年,从未有人从他这里拿走过一根红绳。
姜成雪并未把姜清月的话放在心里,若是她,前尘往事既然放不下,那便不要放下,更何况,所有人都死了,若连他都放下了,还有谁会记得。
她没有再与姜清月说些什么,自顾自地朝着殿外走去。
姜清月在她身后气得不行,转头朝着大殿的另一边走去。
姜成雪知晓她的倔脾气,没再管她,施施然回到了马车上坐着,过了许久,姜清月才带着一脸的焦急从外面钻进了马车。
“原以为姐姐不会等我了。”
“那下次我便不等你了。”
姜清月哼了一声,朝着姜成雪伸出手去,紧握着的拳头张开,一根红绳躺在她的手心,红绳上面还串着一块玉。
“姐姐既然不愿去那边,便由我去,这是我给姐姐求的,别拒绝我好吗?”
看着姜清月渴望的眼神,姜成雪最后还是把那一根红绳给接了过来。
见她接过,姜清月眼里闪过一分喜悦,蹬鼻子上脸道:“既然收下了,那以后都得戴着才是。”
“那我要戴着沐浴吗?”
“沐浴自然是要摘下来的,但是……”她握住姜成雪的手,把红绳戴到了她的手腕上,“但是,姐姐要记得一直戴着啊。”
姜清月没有说的是,这一条红绳是她这么多年以来,一步一步为姜成雪攒下的福报。
只愿能够保佑姜成雪事事顺遂,万事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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