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不知是不是昨晚的窗户没有关好,夏风吹了进来,把书桌上的笔记本吹出了声音。
挪威的天气时常下着雨,空气中总是伴着湿润,但又清凉。
可这样的天气并没有给房间里的人带来清爽。
床上的人在挣扎,动作不大,额头出现了许多冷汗,似乎在做着什么噩梦,被魇住了。
似乎过了许久,床上的人惊醒,慢慢地坐了起来,脸上淡漠的神情透露着疲惫。
他看了眼床头旁的闹钟,六点二十一分。
他呼了一口气,起身去洗漱,好像刚刚做梦的并不是他一样。
又或者,习以为常。
他到这个国家已经三年了,这里的环境和风土人情缓和了多年以来那不安的心神。
即使治标不治本。
只要能正常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没有冷眼和恶语,也没有禁身折辱,更没有他。
挪威国的天,总比其他地方亮地还要快。
曲意远吃完早餐,给院子里的花圃浇了水,随后背上小书包,踩着微微晨光,走出了门。
路上有不少熟人,曲意远流利地用挪威语与他们打招呼,这是他刚到这里才学的。
他是标准的东方人,与这里的金发碧眼的北欧人完全不同。
北欧人也不介意这一个不属于他们国家的人突然闯入,甚至对他万般照顾。
记得他刚到这里时,不安和疲倦席卷全身。
在来这之前,持续两年时间,他逃离般的漂泊在不同的国家之间,有时候住几天,有时候住一个月。最短不过一周,最长不过三个月。
如此反复,居无定所。
最终在这个小镇安顿了下来。
而心中那一份恐惧,才有了缓解。
曲意远如往常一样先去海边拍几张照片,才慢悠悠地走到小酒馆。
这是一家小型的酒馆,老板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曲意远的挪威语是他教的,房子也是他给的。
“嘿,小意远。”老板用带着北欧口音的中文叫着慢慢走近地曲意远。
不过,老板的中文也仅限于曲意远的名字,因为老板说好听。
曲意远微笑地挥挥手,说:“早上好。”
老板已经开了门,边往里走边说:“你今天看起来格外的不一样。”
“你就当作今天我又拍了几张好照片吧。”
“不不不。”老板摇了摇手指,盯着曲意远的眼睛说:“是一种下定决心要结束一切的样子。当然,并不是那个结束。”
曲意远说不出话,但微笑还是保持着,他轻握着拳头,垂下眼帘,用着轻快地语气说:“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家酒馆永远欢迎你。”
老板像是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曲意远惊恐的像一只小猫。虽然也会与人亲近,但总是警惕着周围的人。
那时,老板也能一眼看出这个东方人的怀揣不安。
这么漂亮且瘦弱的东方人,不应该受这种担惊受怕的苦。
老板如是想。
“谢谢你。”曲意远感觉到老板的真心,主动地拥抱了他一下。
“好了好了。”老板推开他,“准备营业吧。”
曲意远要走,准确地说要回国,也只是在醒来时才决定的。
每天晚上的噩梦,从不缺席。
但昨晚有所不同。
他梦到了母亲。
以往母亲走进他的梦里,都只是背对着他哭泣。然而,这一次,却是很温柔地对他说,小意,妈妈爱你。
这也许在预示着,五年的背井离乡,就要在这一刻结束了。
“嗨,美丽的东方人。”有宾客进到了小酒馆,热情地与曲意远打招呼。
早上来的人,一般是来吃早餐的。
“早上好,Z先生。”曲意远回应后,按照他的要求,熟练的做起了早餐。
这家酒馆不仅限于只是卖酒,基本是根据客人的意愿,点什么有什么。当然,不会有人故意找茬。
Z先生和老板是好友,两人经常在一起吃饭。现在,这两位正凑在一起说着今天的计划。
曲意远即使在酒馆工作,但偶尔也会出去帮客人拍照。
镇上认识他的人,总能看见他随时拿着相机。
“远远又在偷拍我们。”Z先生说。
曲意远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又拍了一张,才说:“我喜欢你们的情谊。”
“好吧,又被说动了。”Z先生无奈道。
“伙计,你可别再被他骗了。”老板打趣道,“我儿子上周邀请他去玩滑板,他没去。”
言外之意就是在说,他也可以拥有让人羡慕的友谊,只是不接受。
Z先生也打开了打趣曲意远的话匣,“我女儿的邀请也不接受。远远,你要多跟年轻人玩玩。”
曲意远不置可否。
他说:“我会的。”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
曲意远不知道自己能否在小镇上长久的生活下去,只能与本地人保持着或远或近的关系。
他曾经也有许多朋友,不过也全毁在了上一世。
曲意远苦笑,没让两人发现。
晚上,酒馆来的客人多了起来,大都是在这消遣的。
负责调酒的挪威人也来了,是一个年轻的小伙。
老板为了让曲意远没有约束,特意找的。
两人相处的都还不错,偶尔与客人攀谈。
曲意远生的好看,即使年龄到了三十岁,也不见岁月苛待他的脸。
有不少年轻人都想与他结交,甚至为此频繁来到酒馆。
借着想要了解东方文化的由头,与他搭讪,但也不会有出格的事。
今晚,老板的儿子也来了。
阿威屡屡邀请曲意远,但屡屡被拒。他也不气馁,照旧友好的对待曲意远。
“远,三天后我生日,第三次邀请你。”
阿威送上邀请函,因为曲意远没有手机,只能用最通俗的方法。
他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忍受得了,几年不使用手机。
曲意远把调好的酒送到他的面前,“我的家乡有句老话,事不过三。”
说完,把邀请函收了起来。
“嘿嘿嘿。”阿威看起来高兴极了。
据他了解的曲意远,是从不参加聚会的。每次看到他时,总是一个人。
只有在酒馆这样人多的地方,他看起来才热闹一些。
“礼物就不用带了,到时候辛苦你做我的摄像师。”阿威说。
曲意远表示不妥,“拍照没问题,但礼物一定要带。”
“你能答应,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曲意远擦被杯子的手顿了一下,他明白阿威的暗示,略带些严肃地语气道:“阿威,我只是去参加生日会。”
阿威有些失落,妥协道:“好吧。”
虽然被拒绝了,但阿威看起来却没有受到打击,而是继续与曲意远交流。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镇子上的人能察觉到曲意远要走一样,今晚关店的时间特别的晚。
老板给了他假期,让他参加完生日会再来上班。
这是给予他时间与镇子上的人好好告别。
曲意远接受了。
他借了邻居的手机,在网上买了礼物,又在镇子里的小商铺淘了点东西。
他把这几天帮人拍的照片洗了出来,在生日会当天,连同他编织的中国结,一一送到了每个给予他好意的人手里。
当天晚上,他把在网上买的滑板送给了阿威。
第二天早上,他收拾好一切后,去往机场买了最早的一张票。
曲意远盯着手里飞往夏国的机票,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是期待还是害怕。
五年了,有些人应该早就忘了他吧。
可内心深处,又在祈祷着别忘了他。
曲意远闭上眼睛,仰靠在椅子上,等待登机。
“知道你要走。没想到那么早。”
老板的声音突然响起,曲意远睁开眼惊讶地看着他。
老板叉着腰喘气,像是奔跑过一样。
“给你。”老板拿出一本巴掌大小的笔记本。
曲意远不明所以,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镇子上的人对他说的话,还有所有的联系方式。
每一句话后面都写上了一句:我们会想你的,早点回来,等你。
曲意远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老板,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肚皮上,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哭了起来。
老板轻拍着曲意远的背。
“三年前,你初次来到小镇上。就一直在小镇上生活,即使不使用手机,我们也能找到你。这次不一样了,这是大家怕你受欺负,给你留的。”
曲意远停止了哭泣,低着头,微微点了点。
“小伙子,高兴一点。”老板把自己的墨镜戴到曲意远脸上,“希望下一次再见到你时,不再那么孤独。上帝会保佑你的。”
曲意远登上了飞机,什么也没有带走,除了那台相机,就如同来的时候一样。
他活了三世。
从第一世的爱而不得,到第二世的识相远离。
可惜,争也争不得,躲也躲不掉。
第三世,也是这一世,与第一世的轨迹一样。但他逃了,逃离了他的家乡。
颠沛流离,惶恐度日,生怕哪一天如同第二世一样,被关起来。
这一次,他主动踏进那个地方,去终结这得来不易却又荒唐可笑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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