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履之下皆我王土（20）

“她怎么就不该存在？”

连城在他后背塞了床被褥，强硬裹住他，“她在你肚子里待了快十个月，她活得好好的，就要跟你我见面了，不是吗？”

“不是。”

徐玠黑眸灰沉如死水，“若非为了掌握景朝，我不会让它活到现在。现在你回来了，它就没有必要存在。”

“骗人。”

连城嘴唇冰凉贴在他耳尖，“你敢说你每日没有抚摸她安慰她？你敢说你夜里没有托着她想起我？寡人死后，你为何要为寡人守节？”

连城摩挲徐玠瘦削腕骨，“寡人给你的信物，那截断指，你有没有细看？”

徐玠神色木然。

“哪有枭首，那是传令士兵骗你的，寡人怎么会那么残忍呢。”

徐玠还是没动弹，像尊玉雕。

“还怨我？”连城眯眸，“今日你生产，我就让你父王守在门口好不好？你若无法平安顺产，青文王也没必要存在了，是不是？”

你不好好生孩子，你最敬重的父王就死在你的眼前。

你要怎么抉择呢？

是不是很困难？上辈子，我也如此困难抉择过。

马车赶回栖梧宫，连城说到做到，让人把关押在囚车里的青文王送到徐玠面前。

时隔十二年，父子再相见。

一个是即将分娩的天朝凤君，一个是凄惨狼狈的囚车俘虏。

容烨脸色灰败。

“人你也见了，该为寡人诞下龙女了。”

徐玠脚步虚浮，被稳公拥进栖梧宫早已备好的产房中。

稳公经验丰富，搀扶着徐玠在房中走了几圈打开骨盆，放松肌肉。他看徐玠面若冰霜，脸沉滴墨，叹息一声。

“殿下，事已至此，还是先生下龙嗣，日后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要真一尸两命了，他做稳公的也活不了。

生还是不生？

徐玠被阵阵疼痛撞碎心绪。

好痛！

除了被骗之后怒火冲击的刺激，徐玠这胎养得极好，不到一个时辰，宫口就开了，身体像是被人用剪刀硬生生撕开，徐玠再也忍受不住，惨叫出声。

“男人生孩子这么痛吗？”

连城猫瞳纯真，歪头看向一旁囚车内的容烨，向他取经。

“岳父大人，你们国家的女子是不是也像小郎一般生产？我在青文王宫就听说，你们那儿的女子若是难产就会一尸两命啊！你们男子只想传宗接代，三妻四妾还不对她们体贴爱戴，她们是怎么忍受得住不造反的？”

“照我看来，男子若想传宗接代，那就自己生孩子啊！起码你们国家的男子比女子有力气得多，生产起来肯定也顺利不少！”

容烨脸色发黑。

这是什么混账话？

他们又不是景朝男人，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何况大丈夫志在四方，怎么能与肮脏血污的妇人生产扯上关系！要不是被强行押来，容烨恨不得现在就转头离开，男子沾染污秽之血，简直晦气至极！

但一想到在房中惨痛生产的小儿子，容烨又莫名恐惧——景朝竟然能让襄山关的男子也怀孕，简直恐怖！

容烨原本对七子容经鹤寄予厚望，青文在景朝的暗线悉数奉到其手中任其使用，只等他带回一统景朝的捷报，自己就禅位于他，安享天年。

可现在，容经鹤都在干嘛？

他在为景朝女帝生孩子！

容烨失望透顶。

新生儿第一声啼哭在此时响亮传出来。

“生了！恭喜殿下，是位小皇女！您瞧这眉眼，多像您啊！”

稳公剪掉脐带，用热水给孩子清洗身体，包裹在明黄软缎襁褓内，递给徐玠看。

徐玠却没有第一次做阿爹的欢喜，眉眼含霜，甚至厌恶撇开了脸。

稳公愣了下。

“大善，当赏！”

连城大笑着走进产房。

稳公神色一变，“陛下，您不能进来……”

连城挥手，“无妨。”

她垂眸看向襁褓中的婴孩，目光真诚柔和许多，“先抱出去给奶爹吧。”

稳公抱着孩子退出产房。

“滚啊！”床上徐玠听到她的声音，终于有反应了，嘶哑着嗓子暴喝。

连城置若未闻，坐到床边，声音如水温和，“你产女有功，寡人不和你计较。”

徐玠转过头，看到她手里还端着一碗鸡汤。

“来，喝汤，身子才会好起来。”连城顺势就用两指夹住他的下颔，端着碗强横喂他喝。

徐玠感觉她像在喂一个有生育功能的牲畜，她现在的好，只是因为他生了女儿。

积攒的情绪在生产后爆发，他此刻身心疲惫脆弱，冷冰冰板着脸，温热的鸡汤滑进喉管，泪水却肆无忌惮流落。

“咦，小狗怎么哭了？”

连城喂完鸡汤，玉碗搁置在床头，她俯身而下，与他鼻尖相抵，吻去他咸湿的泪珠。

“何必这样呢？就算你是敌国太子，只要你恭顺谦谨，我也不会亏待你。”

徐玠凤眸猩红，笑容疯癫。

“好个不亏待我！你辱我骗我，灭我故国，这叫不亏待我？”

“可我不这样做，就轮到我国破家亡，你辱我玩我了，不是么？愿赌服输嘛。”

连城眉目弯弯，说话却毫不留情。

前世她就是这样的结局啊，他也是这样对她的啊，怎么角色互换，他就这样遭受不住呢？

前世她可是蛰伏了好久，骗过系统的眼睛，才把他给杀了，为她的王朝复仇呢。

“好好养身子，有了女儿，你再给寡人生个儿子。”

“这叫什么，凑个好字嘛！”

“别的男人都能生，我家小玠肯定也行的。”

连城说出这些话，自己都觉得好笑，微哂出声。

她也不顾徐玠听后心情，端起玉碗，起身从房中离开。

她还有大事要做呢，哪有多的功夫和徐玠调情。

连城假死回朝，改了国号，武曌。

这样杀气腾腾又傲世天下的国号，和四代的文雅国号差远了。

武曌二年春，连城纳青文北镜入大景图册，青文北镜二王立时处决。

当时说要留容烨一命，也是骗徐玠的。

谁让前世他也骗自己，最后还是把林飞霜杀了呢。

男女都要公平嘛。

就像他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有斩草除根。

待到第二年季秋九月，皇女琛就满周岁了。

连城在浮屠殿设周岁宴，宴请群臣及其家眷。

解琛由奶爹抱着，连城则抱着徐玠。徐玠初为人父，身上总散着一股清淡的奶味，他本人却是墨黑长眉凌厉凤眸，成日冷着一张脸，与绵绵奶香形成反差。

按理说去年九月凤君撕破脸皮，陛下都该废后了，现在却仍如胶似漆，群臣一时摸不清连城的想法，只能小心翼翼两边都不得罪。

人声鼎沸之际，连城扬手，奶爹会意抱来解琛，递到帝后面前。

“母、母皇！”

奶娃娃一看到连城，就露出光光的牙床，咧嘴甜笑。

连城伸出一根手指逗她，“我是母皇，他是谁啊？”

指尖指向徐玠。

小团子怯怯看了徐玠一眼，被他冷冰冰的目光吓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叠！叠叠！”

她在襁褓里扭动小身子，脖子都转了半圈，双手无助又渴望地朝某一处扬着。

连城顺着看去，是故人。

徐家长子，徐珏。

殿内有些安静。

凤君不疼皇长女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自从产女就不肯见解琛一面，连城朝务繁杂也无暇看管。倒是大司马疼孙女，时常到景宫把解琛接回府中照顾，不过她一个女人，又是舞刀弄枪的粗糙性子，哪里懂得照顾小孩，很多时候都是徐父和徐珏看着解琛。

徐父年纪大了，也经不住小孩闹腾，最后都是徐珏抱着解琛哄她入睡。

解琛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叫徐珏“叠叠”，叠叠就是爹爹的意思，小孩奶声奶气，却把大司马和徐父吓死了，此后就一直纠正解琛，让她叫徐珏大伯父，解琛点头如啄米，现在一紧张就有顺口而出了。

徐珏依然渊清玉絜如青莲一株，对上连城视线，耳垂泅染一抹胭脂色。

【徐珏虐心值100%】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得知她死的那刻就已经肝肠寸断，但为了她的血脉又忍下了自绝的心。

连城忽然想起，前世徐珏哥哥二十四就出家了，那时的他是不是也背着她在青灯古佛前暗自垂泪？

大司马的声音拉回了连城思绪。

“陛下，小殿下可能是想要珏儿的玉佩。”

她挡在徐珏面前，尴尬解释。

大司马解下徐珏腰上的玉佩，放到藻席上。

“就看小殿下试晬的时候能不能抓到她大伯父的玉佩了。”

连城笑了，“寡人也有玉。”

这算是开口替徐珏和大司马解围了。

君主发话，众人散发的思维也收回心里去了。

连城丢了枚龙首玉钮到藻席上。

一时殿内鸦雀无声。

龙首是君主象征，蛟蟒虺蚺蛇为亲王，麒麟仙鹤犀为重臣，陛下这是要在皇长女周岁之际立其为皇太女？

偏偏云镜也弯眸取出一个麒麟血玉私印，“陛下都割爱了，臣也不吝啬。”

大冢宰的印章仅次于龙首玉玺，难道她今日也要择新主了？

“既然如此，臣也凑个热闹。”

厉秦岚抛上自己的黑金蛟印。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