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肖有时候拨算盘会突然走神,想那天夜里,为什么不多刺他几下,让他就那样流血流干死了算了。
杀了日本人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好人。
也许仅仅是分赃不匀,起了内讧。这年头,杀人也不是需要一个正当名头的大事。
他的那句“你现在是不是后悔自己割错了地方?”犹在耳边。
同时传入的还有他风骚的笑声。
回去之后那晚,阿肖就在给他换药的纱布上洒满了盐,看到他忽然满面通红,青筋暴起,手抓碎了床棱边的腐木。
血从白色的绷带缓缓沁出不规则的图案。
男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却没有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原来,他还是知道的。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男人,阿肖大概再也不会去敲响那扇门。
门里带着惺忪睡意的女人在看到阿肖的瞬间睁亮了眼,好多话,卡在嘴里。
最终化成一句“你,你没死?”
看到阿肖低头,女人这才反应过来旗袍的扣子没扣,慌忙间拉了他一把,“有什么话,进来再说。”
于是,就有几天的煎熬。和终于那天在石板下面等到的纸条上写的“谨慎看管”。
阿肖松了口气。
照顾那个男人,似乎有了正当的理由。
那天夜里,男人高烧不退,接着全身发冷。
应该是伤口发炎了。他想他一定也很疼,以至于那黑色面的衬里拧起了皱。
阿肖就坐在油灯旁,看着男人的呼吸从急促到了微弱。
屋子里并没有多余的被子,原本有的那一床也给了男人,盖在身上。
可这依旧不够。他看起来也许会死。
实在没办法,阿肖才解开衣服,用身体的余温来暖他。
是真的冷,阿肖的肚子挨着男人的身体,感觉是一把冰锥子,又从那些至今还隐隐作痛的旧患处扎了进去。
阿肖止不住地哆嗦。
动静太大,惊醒了那个男人。
他张开迷梦混沌的眸子,喉结滚动,居然还有力气,去拉阿肖的裤子。
过去的噩梦翻滚,阿肖眼中的冷意凝固,一巴掌甩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被打后愣了一下,似乎清醒了许多。
油灯的黄光,照在他卷曲的睫毛上,他看着一丝不挂的阿肖,试图想要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一丝原由。
可刚才的动作无疑激怒了阿肖,他开始掐男人的脖子,一点点,指甲嵌入,在压迫到他喉管的时候,男人剧烈的咳嗽,而阿肖依旧用最毒的眼神盯着他看。
良久。他才松手。
松手后的阿肖显得特别无力,仿佛此刻那个病了的人是他,奄奄一息的人也是他。
他摇摇欲坠却被那个男人舔着嘴角,面带讥诮,忽然一下按住肩膀,翻身压在身下。
那一刻,他就这样如捕猎者一般凝视阿肖,用手将他死死地压住。
阿肖挣扎,他压的更凶。
阿肖不知道男人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之前明明都快死了。
就这样僵持着。
那足够束缚一切的力气,终究没有持续多久。
男人栽倒在阿肖的单薄的身子上,又被他无情地推开,晕过去的时候膝盖还是着床支持着的,像是跪着忏悔。
那天晚上,虽然什么也没有做。可是屈辱感却如暗夜中的蛇一样在阿肖的脑海里吐露着芯子。
就这样,他们无声无息的度过了一整夜。
可笑的是,第二天,他居然还退烧了。
醒来的男人没事一样,穿好衣服下地寻他的黑皮鞋,整齐体面地坐在歪掉的木桌旁,看着今日份的食物冷嗤,“又是稀饭,换一样好不好。天天喝稀饭没趣死了。”
阿肖懒得理会,自己端了一碗,去门口坐在天井里吃。
男人吃光了剩余的,用手指擦了嘴,径直走到阿肖身边,对着一株阿肖每天都会浇水的海棠木,掏出东西,尿了。
阿肖眼角收拢,他本想伸出手去拽开男人,却被此刻头顶轰隆隆的声音震住。再抬头,是几架飞机渐渐逼近。
“趴下。”男人比阿肖快一步拽了他的胳膊,把他从瓦房房檐拉了出来。
紧接着碎石在轰鸣中砸落,尘土卷着上扬,将之前那住海棠的一条新枝压得彻底折断成了两断。
阿肖发现自己被抱住,头被压在男人的怀里,等到他再抬起头去看,血已经顺着男人的额角流到了阿肖的脸上。
“唉,那帮废物!”他抱怨着,随意地擦掉了粘稠的粘在脸上的血,“我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明天一早就要走。”
阿肖下意识地蹙眉,想到看管还没结束,用缺掉的手指的手拽住他的衣袖。
他却冷哼了一声,用手摸了摸阿肖的头。
沉重的手压在新长出来的头发上,有莫名的垂感。
阿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擦拭掉了脸上黏糊糊的血。
等轰炸结束后的清晨,男人穿戴整齐打算离开。
却第一次看到了拿着枪指着他头的阿肖,阿肖把早就准备好的字条摊开,男人用余光扫过,上面写着“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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