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今天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阴雨天。

　　齐先生没临时出差也没有加班，六点钟就推开了门，把雨伞丢在楼道里，说特意回来陪我。

　　他大概知道我不喜欢吃蛋糕，所以也没给我买，只送了我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表。

　　他问我：“阿礼，你喜欢吗？”

　　我就那样看着他好一会，然后笑着答道：“喜欢。”

　　可是齐先生。

　　这样的表你送了我太多了，我过去是个穷人，更不认得奢侈品的牌子，我也看不出这些表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也不理解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送。

　　我从来不喜欢表，我只喜欢你。

　　齐先生也高兴的笑了起来，把我圈在怀里好一阵子才肯放手，才肯好好脱衣服进来：“今晚吃什么？”

　　“吃屁。”我很淡定的答道。

　　齐先生无奈而宠溺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

　　平时我已经够食人间烟火的了，今天不想。

　　于是大忙人齐先生气喘吁吁的撸起袖子下了厨……是两碗看起来并不好吃的长寿面，就连打进去的鸡蛋也是碎的，根本夹不起来。

　　齐先生双手撑在桌子上，又羞又恼的看着这两碗东西：“你平时总给我做那么多好吃的，我还以为做个饭很简单呢，结果连个面条都煮不好，别吃了，你穿上衣服，我们出去吃吧。”

　　我在一旁心软成了一片，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心疼这个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沮丧十分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并未见以上这些情绪：“不会做就别做，浪费食物。”

　　齐先生撑着桌子回头看我，眼神既可怜又委屈。

　　像一条眼神湿漉漉的大狗。

　　我瞪了齐先生好一阵子才忍不住笑了起来，上前揽住他的腰，很满足的蹭了蹭，然后说：“出去是一定要出去的，但是不是现在。”

　　我在齐先生近乎诡异的目光中，面不改色的吃下了整完长寿面，然后抬眼看了看齐先生纹丝未动的碗筷，问他：“自己做的自己不敢吃吗？”

　　齐先生像看着怪物一样看我：“这么难吃你也吃的下，汤都喝掉了。”

　　然后他嘀咕道：“阿礼，你得是有多爱我。”

　　我没回答他，只是嗤了一声：“你爱吃不吃啊，我自己洗碗去了，一会出去就是溜圈去了，可不给你买吃的。”

　　“阿礼……”齐先生总是会这样撒娇。

　　但他不知道一个一米九的高大男人撒起娇来究竟有多诡异。

　　爱之一字，我从不出口，和齐先生在一起的这四年，就连做/爱的时候，齐先生逼着我说爱他，我也没有讲过。

　　死鸭子嘴硬，说的大概就是我了。

　　反倒是他，张口闭口都是爱我，哪次用情至深，哪次是下意识出口，哪次不过是敷衍我，我都分辨不出。

　　可是齐先生这样肤浅的人大概不会了解……闭口不言不代表不爱。

　　越是难以出口的东西，才越是深刻。

　　果然，齐先生在客厅里说了一句：“阿礼，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说爱我呀？”

　　我只是在水流声中回了句：“做梦。”

　　齐先生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似乎是不太高兴：“你就仗着我爱你吧。”

　　我听了这句，忍不住笑了笑。

　　他不高兴的结果只有两个，一个是我生气了吼他走，另一个是拉着我狠狠的来一次。

　　今天是我生日，结果当然不会是第一种。

　　将近一个小时的激烈已经叫我筋疲力尽，他总是粗鲁十分，每次都让我晕头转向，起身不能。可让我不能自拔的却是他跟我这样发狠的神色，还有他逼我说爱他时他略带哽咽的声音。

　　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执着，爱这种东西，难道非要出口才好吗？

　　能切身实际的体会到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出口呢？

　　最后齐先生搂着我，问我还出不出去走走。

　　我说没力气了，连睁眼都没力气了，下次再说吧。

　　齐先生就那么抱着我，一边笑一边摸着我的腰，试图挠我痒痒，我也很配合的笑了一阵子。

　　虽然我根本不怕痒。

　　用我以前情人的话来讲，我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不会哭也不会难过，似乎连疼痒也感受不到，很可怕，根本没人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

　　只是齐先生，他很喜欢我，对我很好。

　　他对我，就好像是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呵护有加。

　　只是让我不舒服的是许多事情他从开始到都闭口不提。

　　他不提，我自然也不会问，更不会央求。

　　他从来没有带我去见过他的家人，也没有带我去见他的朋友，更没有……

　　更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拉过我的手。

　　齐先生跟我说，同性恋还没有解放，依旧是会被歧视的，像他这种高层管理人员，绝对不能这样，起码要瞒一瞒别人。

　　他做的这些决定我都理解，毕竟在这样的时代里，我们举步维艰，从来都是躲躲藏藏，更何况我的爱人是齐先生这样的“社会成功人士。”

　　所以这几年来，我一直安安分分，从来没有闹过，只是和齐先生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可是我就一直想问他，想问他……

　　到底会不会有那样一天。

　　我们究竟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只是我没有问，齐先生当然也没有答……因为这种问题对我和齐先生来讲太过沉重了。

　　在一份本就异常艰难的爱情里，我们无需再这样为难自己。

　　我们能做到的不是去反抗社会，不是要求同性恋婚姻合法，因为你再怎样去反抗，也改变不了那些厌恶我们的人的内心，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

　　还是会难过。

　　我难过的不是齐先生对于此事的态度如何，是恐惧还是大方，是不在意还是在意到了极点……我难过的只是我不能大大方方的和那个人在阳光下相拥。

　　我们没有错。

　　我们不过是在这样充满了偏见和歧视的社会里，大胆的去爱一个人而已。

　　“阿礼，你发什么呆，是不开心吗？”齐先生的声音又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要不开心。”

　　“不开心的话，你拿我撒气。”

　　我还是不说话，只是故意斜着眼看他。

　　齐先生果然脸色变了变，有些害怕的往后让了让，一点作为攻的自觉都没有：“阿礼，是我刚才弄疼你了吗？对不起，你打我的时候记得把表摘下来。”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有那么凶？”

　　“怎么没有？”齐先生的声音里又藏了好些委屈：“你上次跟我生气就揍我，手表都没摘，我都破相了，被人家问了一周怎么回事，是不是被家暴了。”

　　这傻子，我又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凶。

　　我往前一趴，以极其诡异的姿势抱住了他的腰，然而就这样甜蜜的举动，都能吓的他一机灵……我开始自我检讨，难道我一直以来真的对他有那么凶？

　　“阿礼，明天我要出差了。”最后他这样道。

　　啊，原来是怕这个啊。

　　怕我因为这个生气。

　　他又加了一句：“没办法的事，上司让我跟他出去，我又不能不去。”

　　我顿了顿，语气里似乎有着埋怨：“你总是出差，一个月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我都见不到面，如果不是知道你工作忙，我都以为我是你在外面养的情人。”

　　我说这话的时候，由于脸埋在他的肚子上，所以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等我抬头的时候，才意外的发现齐先生生气了。

　　脸上阴云密布的，似乎气的不轻。

　　“你干嘛这个表情？”我自觉开的玩笑过分，主动去掐他的脸，却被他拍开。

　　齐先生不理我，而是给我从怀里扯开，自己下了床去阳台抽烟去了。

　　我立刻追到了阳台，光着脚趴在了他的背上：“喂。”

　　齐先生不说话，而是默不作声的叼着烟，用手捂住了我的脚，怕我着凉。

　　“就说了句话就生气了？”我有点心疼了，只好无奈的示弱：“是我错了，我在开玩笑，我不是认真的，我话没说对，你别计较了好吗？”

　　齐先生沉默了一会，然后抱住我赤着的双腿，拿掉嘴里的烟，近乎虔诚的吻了吻我的脚背：“我气的不是别的，而是你说你自己是背地里的那个人。”

　　他嘴角的温度是滚烫的，烫的我忍不住缩了缩脚，却被他猛地拽住。

　　“阿礼，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齐先生沉默了很久才再开口，他似乎哭了：“你是我那么珍视的人，我那么爱你，可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

　　“阿礼，你那样说，我能不伤心吗？”

　　我抬头看着他的侧脸，眼眶也红了……我难得的生出一丝愧疚。

　　他丢下了手里的烟，背着我进了卧室，给我丢在床上暖脚。

　　暖着暖着，他便又按着已经疲惫不堪的我又狠狠做了一次。做到最后，我头晕目眩，感觉要窒息，却死死抱着他的脖子，一再的跟他道歉，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再也不这样说了，你别难过。

　　我在哭，齐先生也在哭，总之腻味的很。

　　情侣之间，似乎总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定律——那就是逢年过节必定吵架，吵架完必定“做点什么”，最后哭唧唧的和好如初。

　　但如果两个人是真的爱对方的话，这样吵架之后感情会更进一步……就像我和齐先生一般，整晚都相拥而眠，就连上厕所也要拉着我去。

　　在凌晨三点的时候，他抱着我的脑袋在我耳边说了一句：“阿礼，你又长大了一岁啦，我又陪你度过一年啦。”

　　“阿礼，我爱你。”

　　我表面上装作睡得死，没听见，然而眼角却不自觉的湿了。

　　我想，齐先生一定也是爱我爱到了极点的，和他嘴上说的虽然铁定有差距，可也不算差距太大，毕竟他这样人高马大的男人，如果不是真心喜欢，真心爱慕，又怎么会窝在我的怀里哭的撕心裂肺的呢？

　　哭完之后，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齐先生拖着行李箱从我家里走出去的时候，我还恋恋不舍的挂在他的身上，胡乱的亲着他，他一边笑着一边拖着我的屁股，怕我滑下来。

　　“好了好了，阿礼，我四天之后再来看你，你慢点，别摔了。”

　　我抱着他的脖子，眯眼看了看他，很霸道的说：“你要是四天之后不来看我，就等着给自己收尸吧。”

　　齐先生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齐先生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来。

　　傻子。

　　放心吧，你暂时死不了的。

　　因为我们之间就会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大概会白头偕老吧，所以直到你变成老头子之前，你都会好好活着的。

　　如果你一直爱我，我也会一直陪你走下去。

　　我低头给他发了个信息，叫他注意安全。

　　而齐先生也很迅速的回了我一个爱心和亲亲，还有一句“知道了亲爱的。”……真是的，将近三十的人了，还不稳重的很，像个小孩子一样。

　　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发了一阵子呆之后，我才慢悠悠回到书房打开了电脑，开始了日常的工作。

　　我是个做平面设计的，虽然工作自由，但是如果想要挣到钱的话，日常依旧很忙。这一忙就忙到了下午两点钟，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肚子已经在哀嚎了。

　　刚打算下点面条糊弄糊弄，小于那边就来了电话，叫我出去喝酒。

　　“都有谁？”每次和朋友出去之前，我都会问这个问题。

　　小于有点为难的道：“谁都有，都说好几年同学聚会没见这你了，张强指名让我给你带来，你就赏个脸吧，别难为我了。”

　　“好，地址发我。”

　　张强？

　　我低头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哪位大人物，最后才想起来。

　　啊对，这个张强就是初中带头欺负我的那个男孩。

　　这个“欺负”，并不只是简单的欺负，而是现在网络上经常讨论的所谓的“校园霸凌”，当初似乎不过是因为我个子长得小，脸长得像个姑娘家，他就带着一种男生对我开始了长达两年半的霸凌。

　　现在想想也挺好笑的，不过就是趁着我上厕所的时候扯我老二，在操场上故意扒我裤子，在课堂上朝我脑袋扔纸团，以及在放学前对我进行言语恐吓而已。

　　其实这些举动都没有多吓人，真正吓人的是背后的人心……张强这一伙人，后来因为我的“不在意”还有“沉默”，而对我的霸凌变本加厉。

　　被霸凌的人，其实没有错。

　　如果一个人想要欺负你，他会千方百计的找到理由，找到方法，你没有办法避免。

　　只是对于现在我的来讲，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都是些当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