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问你的小龙虾可以给您上了吗？”
服务生第三次来问的时候，盛阳终于顶不住这种礼貌中的隐形压力，讪笑着点了点头：“上吧，麻烦您了。”
“好的，请您稍等！”服务生像是接了圣旨，转身就往后厨走，飞一般的速度。
也是，这家小龙虾店生意火爆，现在是晚上八点半，正值客流量最大翻桌最快的时候，他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已经一个多小时，难怪服务生催了又催。
耽误别人做生意。
都怪陈烁！
盛阳鼓着脸拨了个电话给陈烁，那边倒是接得很快，伴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一听就是在奔跑：“阳阳，我马上到了！五分钟！”
盛阳团在脸颊上的那口气瞬间就散了，撇撇嘴，不自觉地笑起来：“你慢点呀，又不用打卡，别跑，不累吗？”
“没事儿，不累。”
陈烁在那边嘿嘿地笑，盛阳都能想象到他那副傻乎乎的表情：“傻呀你，我挂了，你走路讲电话不安全。”
“好，那待会儿见。”
“等你！”
挂了电话之后心情好多了，盛阳伸了个懒腰，招呼一边摆摊的阿姨：“阿姨，我那两份西瓜冰可以做了！”
“好嘞！”
冰沙配麻小，人间天堂！
至于吃完了多半要拉肚子这种事……管它呢！先吃了再说！
挂完电话四分半钟，气喘吁吁的陈烁和冒着尖尖的大份小龙虾一起来了，盛阳托着脸笑眯眯地看着陈烁：“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陈烁挠了挠头，露出招牌式的腼腆笑容：“对不起啊阳阳，自行车半路链子断了，打车又堵在桥上，我就跑过来了……”
从高架桥上跑过来，少说也得二三里路，盛阳被他搞得没脾气：“说你傻你还真傻啊！我又没什么事，多等一会儿的不是！”
陈烁不说话了，只是笑。
盛阳白了他一眼：“坐啊，戳那儿干嘛？”
陈烁听了这话反而小小地后退了一步：“我身上都是汗。”
“大夏天的你一路跑过来，能不都是汗吗！”盛阳吐槽完才反应过来，陈烁是怕身上的汗味熏到他。
心里忽然就很不是滋味儿。
“坐！”盛阳板着脸，态度强硬地拉出自己旁边的小椅子。
陈烁观察着他的脸色，坐倒是坐了，只是把椅子拉得老远，跟盛阳坐了个对角线。
盛阳又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退到后面那桌去？”
陈烁还是不说话，好脾气地看着盛阳笑。
“你真是……”盛阳把餐具拆开，放到陈烁面前，“在外面不能这样知道吗？不能谁说你一句就说了，完了你还冲人家笑！”
“没人说我，教练他们都对我挺好的！”
“你觉得谁都对你好！傻不傻啊你！”
陈烁又笑，用热水烫了餐具，还给盛阳的时候才小声说了句：“你对我最好。”
盛阳的气焰一下子就没了，半天才嘟囔了句：“你知道就好！”
“你吃啊，别光给我剥。”盛阳刚把一只虾咽下去，陈烁那边立刻又给他续了一只，他这边的小铁桶里干干净净的，陈烁那边的已经堆了半桶的虾壳，关键是，剥虾的人还一只虾都没吃。
“我吃了啊。”陈烁手上套着薄膜手套，边说边又挑了只大的虾来剥。
“你吃个屁啊你吃了！就吃了两块土豆条黄瓜条，一只虾都没吃！以为我没看见呢！”盛阳夹起陈烁放在他盘子里的虾，直接喂到了陈烁嘴边，“张嘴！”
陈烁呆愣了两秒钟，抿了抿嘴，然后伸手把盛阳筷子上的虾取下来，低头放进了嘴里。
盛阳老半天才收回手臂：“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陈烁抬头看他，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给盛阳剥虾。
盛阳看着他这个样子，吸了口气，把头转向一边，也不说话了。
陈烁以前是什么样的，盛阳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是可以跟他睡一个被窝，吃一碗饭，喝一瓶饮料的人。
而不是这个恨不得跟他离十万八千里远，不肯用他的筷子吃东西的人。
而陈烁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盛阳真的记不清了。
好像也不是突然间变的，忘了是哪一天，他留意到的时候，才发现陈烁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陈烁了。
虽然依然对他好，好到言听计从，说一不二。
路边有垃圾车经过，带起了一股子潮湿的酸臭味，盛阳皱了皱眉，刚想吃口冰沙压一下，陈烁就递了个绿色的小塑料罐过来，盛阳伸手接住：“这什么啊？”
“清凉膏，你以前困的时候或者犯恶心的时候喜欢闻的。”陈烁又在对他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盛阳把那个小小的圆盖子打开，熟悉的味道冲入鼻腔，让他瞬间安定下来。
好像陈烁身上的味道。
陈烁总是闲不住，不是在外面打工就是在院子里洗床单被罩，一到夏天胳膊上腿上脖子上全身蚊子包，然后就总飘着一点清凉膏的味道。
盛阳觉得很好闻，问陈烁涂了什么，陈烁就拿了一罐清凉膏给他。盛阳也不涂，就没事打开闻闻，像是染上了烟瘾的人。
但也很久远了。
那罐清凉膏早不知道扔在了哪里，盛阳已经很久不闻了。
盛阳把清凉膏的盖子拧上，抬头看着陈烁：“是因为我交了男朋友吗？”
他看到坐在他对面，正笑着看着他的陈烁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僵了很久才试着开口：“阳阳……”
陈烁不会说谎，所以第一反应不是反驳他，而是安抚他。
盛阳打断了他：“那如果我交的是女朋友，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不是的阳阳！”陈烁这次反驳得很快，语气焦急，“我没有那么想过你！真的！”
其实这个问题，盛阳早就跟陈烁谈过，他也知道，陈烁应该不是因为他的性取向心里别扭，故而跟他没那么亲密了。
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
盛阳叹了口气：“陈烁，我跟你说过了，虽然我交了男朋友，但你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人不会因为谈了恋爱就不要朋友的。”
这些话说出来别扭，不说，更别扭。盛阳已经别扭了三年，实在不想再别扭，既然说了，索性都说开：“我承认跟林森在一起之后跟你一起玩的时间是减少了，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课业和实习，我跟林森也很久不见一次，真的不是重色轻友故意冷落你啊……”
陈烁捏着一只虾，捏得有点用力，虾钳隔着薄膜手套扎到了他的手指，他抬头对盛阳笑：“我知道的阳阳，我没有这么想。我……我也很忙，没时间陪你玩，明天你生日，我今天还让你等了这么久。”
也可能男生长大了，表达友谊的方式就不再会像小时候那样，睡同一个被窝吃同一碗饭喝同一瓶饮料，连晚上去厕所嫌黑都要对方陪着了吧！
也许陈烁真的不是介意或是别扭，只是单纯的太忙了。
盛阳嘟嘟嘴，对陈烁伸出手：“你还知道明天是我生日啊！我的礼物呢？”
“啊你等一下，我、我给你拿……”陈烁又开始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摘了手套，拉开背包的拉链之后又从桌子上抽了两张抽纸擦了擦手，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这个给你……你前两天不是说你的耳机找不到了吗？”
是AirPods，盛阳接过来扫了两眼包装盒，不禁炸毛：“你干嘛还买Pro啊！钱多烧的啊！”
陈烁嘿嘿一笑，被骂也不还嘴，又戴上薄膜手套开始剥虾。
盛阳拿着那个盒子，有点鼻酸。
小两千块的耳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陈烁来说，大概是两个月的生活费，是他在实习和训练之余，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很多份工才能赚来的钱。
陈烁自己的手机已经用了两三年，卡得不行也舍不得换新的，却因为他随口抱怨的一句耳机丢了，就给他买了新的来。
AirPods这么多型号，陈烁肯定听都没听过，研究也没研究过，就直接给他买了最贵的。
从小不就是这样吗？
陈烁什么都没有，偶尔有人来看他奶奶拿个西瓜，他也要把中间那勺挖出来捧着给他吃。
怎么会有这种傻瓜。
怎么会有，这种傻瓜！
盛阳捏着那个小小的盒子，低头塞了口冰沙：“啊！好冰！”
他捂着嘴巴，装作被冰到的样子，仰头转了转眼珠，把眼底翻涌上来的潮气逼了回去。
“慢点吃啊，你肠胃不好，等下又拉肚子。”陈烁这么说着，却又把剥好的虾放在他的盘子里。
“才不会，我现在的肠胃可是铜墙铁壁呢！”盛阳眨了眨眼，又低头吃了一大口冰沙。
“你就吹吧，不知道是谁……”
陈烁话没说完，就听到旁边一声：“阳阳？”
陈烁瞬间就顿住了。
这个声音他记得。是林森。
三个人坐在一张大排档的小方桌前，气氛有点尴尬。
盛阳给林森倒了杯水：“你怎么来了？”
“开车路过，看着像你，就下来看看。”林森拍了拍盛阳的手背，顺势拉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提前跟陈烁一起庆生啊，怎么也不请陈烁去好一点的餐厅？实习的公司不给你发钱，要不要我帮你跟Linda打声招呼？”
对面的陈烁低着头，从林森来了之后就一直没说话，剥好的虾也没再给他，放在自己的盘子里，也没吃。盛阳往回抽了抽手，没抽动：“实习期都不发钱，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按公司的规章制度走就行。”
“这么实心眼儿呢我的小傻瓜？”林森用另一只手捏了捏盛阳的鼻尖，“就跟你说直接来我这里，你偏不听，你这就是本地的和尚不念经！”
太刻意了，盛阳蹙了蹙眉，盯了林森一眼，可对方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副能包容他所有坏脾气的样子。
“你车停哪儿了？路边没划线吧？”盛阳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怎么这么傻，交警也要下班的啊，就算他们不下班，一张罚单换多陪你一会儿，也算超值了。”林森看了眼盛阳盖在手掌下面的盒子，挑了挑眉，“刚收到的生日礼物？巧了。”
他把随手放在桌子上的白色袋子推到盛阳面前：“给你买了三件套，都是最大容量，方便你存资料，顺便，配了些键盘耳机之类的小玩意儿。”
小玩意儿。陈烁要打很久的工才能买来的AirPods，在林森眼里，不过是顺手一带的小玩意儿。
盛阳没敢，也没忍心去看陈烁，只是坚定地把自己的手从林森的手掌里抽了出来：“这些东西我都有，用不着换。”
“你呀就是嫌迁移数据和安装软件麻烦，放心，有我呢。”林森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笑了笑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人，“陈烁今年也是在实习吧？学的什么专业来着……哦对，护理！”
“这专业好啊，一群小姑娘围着你，不愁找对象。”林森戴上手套，拿了只虾来剥，剥好之后喂到盛阳嘴边，“我在医院还没见过男护士呢，这专业以后肯定吃香，万一咱俩或者两边父母有个头疼脑热需要住院治疗的，有陈烁照顾着也放心，是吧？”
盛阳捏着陈烁给他的盒子，因为太过用力，指尖都有些发白。
跟林森认识四年，在一起也三年了，对方对他体贴有加，但凡知道他们关系的人，没有不感慨他打着灯笼才找到了这么帅气多金又二十四孝的好男友，就连原本因为他的性取向跟他置气的父母，也逐渐被林森一次次的上门拜访，陪着聊天的举动所打动，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林森不是这样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盛阳抬起头，直视着林森：“男护士的就业方向一般是手术室，所以无论是我们，还是我们的父母，最好都不要受到陈烁的照顾！”
不到万不得已，盛阳不会在别人面前下林森的面子。
可陈烁的难堪，就是那个万不得已。
长到这么大几乎没有跟谁吵过架，盛阳脑子里嗡嗡的，声音也因为气愤而发抖：“况且陈烁他现在已经进了一家很好的街舞俱乐部——”
“阳阳。”
陈烁自林森出现后第一次开口，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就让脑子发热的盛阳冷静了下来。
两人对视两秒，陈烁笑了，盛阳却想哭。
盛阳别开眼，平静了一下后才又开口：“林森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去找你。”
可一向对他很包容很迁就的林森却揉了揉他的头，温柔但不容拒绝地说：“我在车上等你，我们一起回去。”
盛阳还来不及反驳他话里太过明显的歧义，林森已经站了起来，临走之前，还对陈烁笑了笑：“我们阳阳总也长不大，喜欢为朋友两肋插刀，不过，也挺可爱的，是吧？”
林森走了，盛阳和陈烁都沉默了。
小龙虾还剩下半盆，谁也没有动它。
盛阳捏着那个盒子，终于抬起头：“陈烁……”
他的声音里有哭腔，陈烁的手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笑：“我没事的阳阳，别因为这些跟林森吵架。”
他用手背蹭了蹭鼻尖，笑容一如往昔，有点腼腆，有点憨：“过生日要开开心心的，明天见不到你了，就提前说了。”
“阳阳，生日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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