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远,谢筠只觉前方混乱,等着赵暄再次过来已经快到晌午。
国子监的学生们还未驱散,赵暄只能带着他从北衙军处的偏门出宫,那位小太监被打发去了叫正门候着的柏溪回去。
“殿下不回去见皇上?”谢筠看着出了门还跟自己走的赵暄,问。
赵暄开口:“给陈督察说了,将你送了再回去。”
这几年赵暄身量长了不少,甚至比谢筠都高出来一点,眼下腰间还挂着当差时的刀,看上去还十分像样。
谢筠也没问他前段时间怎么回事,只与他一同出了宫。
此处道窄马车进不来,赵暄虽骑了马来却只有这一匹,两人不方便,只能走着路回去。
赵暄这些天一直想着谢筠,白日里想夜里做梦也想,想来想去只觉得心中越发的落不到实处。
谢筠与自己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就算是来奉都被钳住了翅膀,可那也是用金丝笼子困住的鸟。
而自己却是个连爹是谁,捡着太监宫女的残羹剩饭长大的东西,顶了皇子的名字虚晃晃的被人叫一声殿下,骨子里还是那些洗不干净的脏。
谢筠想要的赵暄是极清楚不过的,可他想好生在奉都活下去,也想一直待在谢筠身边,那——若是自己真的拿到了皇位,谢筠或许就会放弃赵裕,只能……
赵暄脑中又开始控制不住的胡乱猜想,就连谢筠叫他都没听见。
谢筠也不知赵暄怎么了,只又叫了一声:“殿下。”
赵暄回神,看向谢筠,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大人什么事?”
谢筠有意无意的开口:“近日天气有凉起来,殿下还是注意着莫要染了风寒,身子不舒服便休息几日。”
赵暄的心被拽了下来,藏不住的高兴:“大人这是关心我吗?”
谢筠没理他。赵暄善于装乖,又惯会蹬鼻子上脸,倘若应了怕是这一路都不安生,也不知这人怎么长得,越大越会撒娇,像是真的养熟了般。
谢筠:“宫门那些学生如何?”
“许多,看着他们腰上的牌子官家、寻常人家都有。皆在宫门口跪着,一个个都举着颂纸,就差在外面立面牛皮鼓让他们击鼓鸣冤了。”赵暄说。
谢筠皱眉:“纸上写的什么?”
赵暄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磨着:“陈仪叫人去拿时看了一眼,大抵就是些哪位学生家中给哪位大臣多少银子才进了国子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啊…我记得那纸上还列举了六部里的大人,都说读书人骨子硬穷清高,也没想到国子监还沾着这些银钱铜臭的东西。”
谢筠说:“六部?若当真如此这些学生又是从何处知道的,都是些空有一肚子墨的,怕是脑子里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去查这些东西。”
“说不定有人暗中懂手脚呢?”赵暄说得随意,“毕竟国子监里谁家都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惯了。”
谢筠看了他一眼,没接话。过了须臾,开口:“今日老师去了国子监,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殿下要跟着一起吗?”
“当然。”
正逢早市,两人又都是穿着官服,齐紫与深绯看着打眼得很。
这事闹的大,谢筠午后去了太府寺,还未喝盏茶就被良三请去政事堂中。
景寿帝坐上首,政事堂的几位大人都在,同样的还有六部的各位尚书、御史台侍御使,以及陈仪与赵暄。
国子监几位祭酒、司业跪在地上,一头的汗顺着苍白的脸下来。
谢筠作为太府寺卿,虽与户部有些关系,却也和这件事沾不了一点干系,心中不明只行了礼,垂首站在一侧。
景寿帝脸色不好看,开口:“今日的事情,国子监的诸位如何看。”
几位国子监的早已经吓得发抖,磕头闷声:“臣、臣等确实不知此事,还望陛下明察……”
严怀明与霍德佑只低着头,这是时位首的魏恒出列:“臣以为此事那些闹事的学生该罚,可这他们所说的买卖入学资格,买官卖官的事情也得严查。学生虽未入仕,其中却也不乏日后良臣,若是此事当真朝中不管只怕寒心,若是不真也可查清其中何人蛊惑,也能让这些学生们提高了警惕,免得日后再这样听信谗言。”
“那魏卿以为该如何查。”景寿帝带着怒气,“今日这些学生还只是在宫门跪着,让奉都瞧着他们如何逼迫朕,来日有样学样,怕就是有人拿着刀架在朕的脖子上威胁!”
近日北宁的折子一封一封的递上来,颇有逼着奉都提早备上赈灾粮的意思,明眼人皆知这是曾康平忧着当年沙郡南定侯的事情,怕北宁再来这么一遭,冒着被景寿帝厌恶也要将粮早些运到北宁。
可在景寿帝眼里却是曾康平步步紧逼,本就忌惮,如今更是不会轻易松口。连日因这件事恼怒,现下又出这样的事情,更是怒火中烧。
“先依着那些学生所写查朝中官员,有关大臣皆不得牵涉案件其中,由北衙军为主,南衙卫、侍御使、大理寺辅之,以便彻查朝中何人以此谋取钱财,必予以重罚。其次今日在宫门外闹事的监生均罚学一年,停俸半年,明年不得参与科考,以此示以威慑,免后生效仿。国子监的诸位大人管教不当,停俸一年以做惩罚。”
魏恒一一列出,景寿帝思索,问堂下赵暄:“老三,那纸上有何人。”
赵暄将颂纸展开,朗声念出:“景寿十年,东阳黄氏予户部度支司白银一百两,入四门馆;景寿十年,吴县江氏予国子监司业白银三百两,入广文馆;景寿十一年,中邑州周氏予吏部白银三百五十两,入官将作监……”
无受贿官员名字,却几乎将六部五监都牵扯了遍,皆是各地乡绅富豪,零总加起来,这笔数字实在令人咂舌。
赵暄念必,堂中沉默,牵扯其中的六部更是一声不敢出。
“素明。”
景寿帝忽叫一声,本还在出神的谢筠立马行礼应声:“臣在。”
“你本就在太府寺与户部接触多,这次便由你帮着南衙卫审查各部及国子监账目,有关太府寺的事宜暂时交予户部打理。”
谢筠:“是。”
景寿帝又看了眼赵暄:“你也去帮着陈仪审查。”
“儿臣遵旨。”
等一切安排妥当,景寿帝才挥手让这些他们出去,只留了政事堂三位大人。
赵暄追上谢筠:“大人,回府吗?”
“嗯。”谢筠应了声,赵暄这样问了必然是想坐他的马车一起回去,“当心被人瞧见,就该说殿下与侯府过近,这个时候参我们一本。”
“这是与大人商量如何审查着案子,分明一切是为了陛下。”赵暄说得正经。
柏溪见惯了他们一同出来,掀开帘子让两人进去。
这件事本与谢筠没有丝毫关系,可景寿帝却将他拉了进来。或许是谢筠这辈子过于提防景寿帝,这样让他下意识地开始思索其中是否有什么蹊跷之处。
太府寺做为户部下部,如今户部尚书卷入这案子中,让他来接手无可厚非,只是实在让谢筠放心不下。
赵暄撑颌瞧了谢筠许久:“大人这是在想什么?从进车眉头便皱了起来。”
“没什么。”谢筠收回自己看着窗外的视线,问,“殿下如何看这件事?”
赵暄半靠在车壁上:“无非就是跟着陈仪查就是了,牵扯人多,又大多都是许久之前也没个确切籍贯姓名,到最后能找出来多少都不得而知,说不定还得推给那些监生,安个听信谗言祸乱朝政的罪名,再罚个半年的俸禄。”
“那殿下觉得是听了谁的谗言?”谢筠看他。
赵暄也侧头看他,忽得咧嘴一笑:“大人是在试探我?这些事情直接问就是了,我又不会骗你。”
“他们未入朝政,普通百姓能接触到的不过也就是国子监的同生,仗着祖辈功荫或许能从家中朋友碰到些,可若是当真有这些事情他们又怎会让个还在读书的小辈知道,就算知道了,那人也不可能傻到自己在外面四处说。”
谢筠思索着:“可若是本就是布衣子弟呢?列如以他的资质本可入律学,因此事只到书学或算学,得知这样的消息怀恨在心四处散播也未尝不可,只可能耗费时间过于长久。”
赵暄反问:“那大人,他又是从何处将这些桩桩件件查列得这样清楚的。若非有些关系,以一个最高到律学的监生怕是做不到这样大的局。”
谢筠皱眉,这一点赵暄说得也在理。
方才在政事堂皇帝跟前念得那些人各家都牵扯得有,若只是朝党之争何必做这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戏码,可若不是这件事情就过于蹊跷,莫非是还有蛰伏于暗处,没有被他们发觉的氏族。
两人算的上是闲聊,等着下车时,赵暄叫住谢筠:“大人,我院中那棵海棠又开了花,明日我叫人给你送些来。”
谢筠思绪还留在国子监上,闻言反应了一瞬,开口:“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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