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内力深厚,轻功卓绝,脚程就比众人快了许多,当教主抵达地牢的靠后牢房时,就见女子坐在湘潭木的小靠桌边,正翻开一本厚厚的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凝目一瞧,她手中赫然是一本《三千百花全册》。
沉默半响,教主忽地回望身后一眼,陈旧斑驳的墙壁上就挂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刑具,刑具的尖端还有沉淀的血迹。
女子的捧书细看与满壁的带血刑具,这形成了对比鲜明的一幕,又觉好笑又觉奇特。
这时,有牢头正巧从转角处捧了一个托盘出来,抬头就见教主背着手面色沉郁的望着满墙刑具,忙是大惊失色的跑到他身后,躬身跪下唤道:“小人,小人不知教主深夜来访,实在罪该万死,还请教主恕罪!”
教主低头扫了一眼他腿边的托盘,眸光微微闪动。
他冷声出口:“看来是本座避世太久,对地牢都疏于管教了,这软糕茶水样样精致小巧,瞧着你们比本座过得还舒坦呢。”
“教主,教主恕罪!”牢头脸色惨白,慌忙解释,“这,这不是小人所用,这是特意给那位姑娘所备!”
“本座没说过她无罪释放,她在这里就应当还是犯人。”教主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的注视他,“黑木崖几时连犯人都能吃甜享软?这到底是犯人的待遇,还是贵客的待遇?”
“是姑娘她,她说她吃不惯牢里的糟糠饭菜,”牢头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解释道,“小人才,才托人外出下崖到了小镇的点心斋买回了这些,绝,绝没有动过黑木崖的一米一粒,还请教主明鉴!”
这点心看起来可不算便宜。教主抽了抽嘴角,就问:“这些花了你多少银钱?”
“五,五两白银。”牢头弱弱回答。
若他没有记错,牢狱的月钱不过百文,这是把家底老本都拿了出来啊。
教主回头,目光透向拐弯后的靠后那间牢房,便可清楚瞧见处处华纱铺盖,桌椅家具一应俱全,甚至几处还摆了花卉做装饰,乍一看去这分明就是良家女子的闺房,而不是阴暗可怖的地牢。
教主的拳头慢慢握紧,冷测测的开口道:“你们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啊。”
牢头不敢辩解,在他脚边瑟瑟发抖。
教主冷哼一声,不再管他,甩袖向前。
今日的桩桩件件,真是叫他大开眼界。
待童百熊等人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楼兰刚好从牢门内弯腰走出来。
而教主就背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不见喜怒。
众人战战兢兢的望着他们二人,不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教主,不会真的同这没有武功的柔弱丫头道歉了吧?
可教主一向自持身份,性子高傲,怎会轻易的软口致歉?
但那丫头也是个性子固执的,若不允她的要求,她定然是鸭子挺尸——死犟。
所以教主到底是对她说了什么,才让她心甘情愿的从牢里走出来?
迎着众人犹犹豫豫,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往复的眼色,教主却一字不解,只背着手冰凌凌的说道:“好了,事情解决了,这人本座也让她走出来了,你们该是心满意足,过后便不要再来扰本座安宁。”
“那,那教主,这丫头她,她过后?”童百熊搓着手掌嘿嘿傻笑,神情试探的连连瞥他。
教主哪能不懂他的意思,面色不改的说道:“本座之前的允诺,一应照旧。”
童百熊闻言便彻底满意了,暗中和桑三娘眼神交汇了一番,迅速互相明确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倾身押附的赌注可算是保住了。
“既然本座已是开恩大德,让你们都能满意于此。”教主只当没有看见,甩了甩轻薄的衣袖,云淡风轻的道,“那么,你们也该回赠本座些好来,不然本座岂非白忙活一遭。”
话落,桑三娘与童百熊哪能不懂他的意思,视线往旁出延伸过去。
见那边至始至终不肯出过声一句,恍若无物一般,心想此人也该是得到了教训,今后定会谨记着这份刻骨铭心的教训,便不情不愿的低下了头,没有多做反驳。
唯独与相关人物皆无多大关系的葛长老深为不满,可受着几位同僚的暗中示意,又顾及着身旁刚回归神教的好友,最终只得压下心中愤怒,却仍是不肯甘心的站了出来,想挽回些局面。
“杨总管做事不够‘妥帖’被教主所罚,想来也是年轻经验不足所致,”葛长老弯腰拱手,故作为教为他考虑的模样,恳切建议道,“教主不如让杨总管在身边再多磨炼两年,咱们才能放心把教务交于他。”
曲洋也拱手附和:“教主,此番闹剧皆与杨总管脱不了干系,若还让他插手教中之事,下面的兄弟们怕是心中不满。”
话音落下,始终沉寂的暗处终于有了些微动静,教主自是听见了,他的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吞了回去,沉沉无奈的颔首。
“依你的罢。”
葛长老这才领着曲洋心满意足的退了回去,顺带还得到了童百熊等人暗中投来的赞赏眼神。
“还不快来人,把杨兄弟放出来。”不待教主开口恩赦,桑三娘就故作正色的呵斥旁边的牢头,“没瞧见这是教主的贴身总管嘛!若没了他,谁去伺候教主?你们这一个个的手粗脚笨,连床被都铺不好,哪有人家杨兄弟的细心体贴!”
那牢头听了不敢耽误,急忙掏出钥匙转身去开了隔壁的牢门。
片刻后,一脸惨白,模样憔悴的杨莲亭走了出来,在众人满含恶意的目光下,脚步沉重的挪到教主身边,深深弓着腰向众人行礼作揖。
“属下杨莲亭参见教主,以及几位长老。”
“杨兄弟,从今往后你就好好的伺候教主便是,便无需忧虑其他了。”桑三娘的脖颈不低,眼睛下垂的盯住他,内容听着倒是温和,语气却冷冽如冰,“只要杨兄弟一心一意伺候好教主,教主定然委屈不了你。”
这话便是说他今后就只能当一个端茶递水的奴仆,匍匐主人脚边的狗犬,只需专心讨好主人的欢喜即可,闲时还能得到主人的几分垂怜,其他的便休要再是妄想。
被教主私心宠护至今,连句重话都几乎未曾对他说过,这时却被他们几个长老明面劝告实则嘲讽的杨莲亭自是受不得这份屈辱,脸色先白后青,眼神散了又聚,竟看的人有些于心不忍。
“杨莲亭,此次我们都是看在了教主的面子上才饶了你。”童百熊是个典型的粗人,说不来那些弯弯绕绕的话,就直言干脆的威胁他,“要是还有下次,即便教主再三拦着,老子都定要把你剁成一块块,再喂给你养在后山的狼犬!”
杨莲亭被他恫吓的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连声应着不敢。
从头到尾,教主都没有开口为他说过一字半语的解释,任由他的心口一分分凉了下去。
楼兰站在众人的身后,没有参与任何一方,细碎的眼光在杨莲亭涨得通红的脸上溜了一圈,再落在了前方教主脊骨挺拔的后背上。
在众人瞧不见的时刻,她滑勾嘴角,微微莞尔,眼中皆是结果了然后的满意。
直到杨莲亭被众人团团围着骂够了吓完了,站在身后嗓音发颤的不住道歉,教主都忍住没有回头制止,袖下的拳头握紧又松,周身冷的凝霜。
他只是冷冷的丢下走吧两个字,便大踏步的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杨莲亭眼眶通红,脚步蹒跚的忙跟上。
葛长老与曲洋也紧跟出牢,剩下他们三人慢了几步,在后面散步似的远远缀着。
刚出了地牢的大门口,银色的月光普照大地,童百熊一眼就瞧见身边人嘴角弯起的明显弧度,一时明亮胜朱珍。
想到这一个外地凑巧经过的小丫头无缘无故的就被贼人掳到黑木崖,还被冤枉关入深暗地牢多日,童百熊就忍不住的怜惜她。
“丫头,你这几日在牢里受苦了吧?”童百熊一脸心疼,“瞧你,出牢把你高兴成这样。”相识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她笑的这般欢喜。
“放心,我也没受多大的苦。”楼兰闻言轻笑,不以为意的道,“何况,我也不是因为出牢才高兴。”
桑三娘好奇望来:“那是为什么?”
“你们之前不是常问我,几时才能让你们的教主回心转意么?”她抬目望向前方渐行渐远的背影,笑容更浓,“我认为,会很快,非常快。”
快的不可置信。
快的,难以言说。
她迎着头顶冰凉凉的月光愉悦的眯起眼,一时就觉通心舒畅,身上的重担都轻了不少。
果然人心多脆,经不起半分磋磨。
真是可笑,又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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