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后柳三更便知他刚才粗粗一看时所想无错,这座独立成户的屋舍建立的相当雅致别趣。
从外面看不过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屋台阁房,而一进门便是两侧花木半高的幽长小道,三步一烛台,五步一花笼。
白日这些便是画中点缀,夜晚就成了指路明灯,再往里走大约六七十步便见一片猗猗竹林围绕着一座纱幔飘飘的小阁楼。
那高高的廊下还悬挂了一串小巧银铃,风过竹林便会叮当作响,好不悦耳动听。
若是旁人来看,或会认为这是哪位隐士大圣的独世幽居之所。
领路的小厮带柳三更到了小阁楼外三丈远就不肯再往前走了,只请他自己独自进去观看,言笑晏晏间似有其他意味。
柳三更被这座分外雅致的竹舍小楼惊的连连摇叹不已,一时连最开始的心忧惶惶都忘得一干二净,满心满眼就看见了这座院子,哪里还能顾及得了其他。
他心中激动,见小厮不肯进去丝毫不曾犹疑,直接抬腿就往前走。
轻轻推开竹门,一眼看去屋中是一览无遗,似乎这整座屋子都被全部打通,视野便显得极为开阔。
屋堂中央摆着张荷叶莲瓣形状的圆角桌案,桌上摆了砚台香炉,成年人手臂高的画座笔栏,上有数十只的各式大小不一的毛笔针毫,桌后有三丈高的画柜竹台,分格放了各种画纸颜料,画架卷轴。
反正所有画画所需用到的东西,在这不大的一间屋子里是应有尽有,无所不齐!
若说上有西天下有花楼,便是大多数人所追求的极乐之地,那么这一间竹舍就是独属爱画之人的圣地。
也就是柳三更的圣地。
看着面前的一切柳三更不禁怔怔出神,神志恍惚,此时此刻便深觉做梦一般的不真实,他便这般呆呆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没能动一下。
直到身后蓦然响起了一声含暖带笑的柔声软调后,这才终于把他不知跑到了哪个国度的三魂七魄拽了回来。
“这是本宫专门叫人给你改修的画斋,为何不进去看看喜不喜欢呢?”
这个声音无比的熟悉,柳三更几乎是闻声的瞬间就立刻扭头望向了身后。
身着一袭曳地桃花层层纱裙的燕阳正款款站在花道中,身边站着是卑躬屈膝的领路小厮。
看来她是故意不让小厮出声通报,只静静的观望柳三更看见这画斋后的反应。
柳三更呆呆望着此时嘴角含笑,眼带似含温柔的直直注视着他的燕阳。
这身姿无双,艳丽逼人的女子只是轻轻松松的站在那里,丹眉细眼,波光潋滟,衬着两旁无数的艳嫩花枝芳菲,她便如同是花间中的天人仙子,非是人间难寻的一抹妙色。
明明这时节皇城的桃花还未开,可当这着了粉纱幔裙的女子只是扬唇一笑时,便能叫人恍若以为是看到了满山的桃花灼灼,美不胜收。
柳三更一直沉寂如高山冰冻雪川的心,在这一刻竟是不禁动容,他好像听到了冰川裂开了一个口子的破碎声。
有点响。
顺势闭了闭睁的太久不动后略有干涩的眼睛,柳三更才对一脸微笑,等他回话的燕阳颔首应好,便扭头进屋大致的走了一圈。
进了屋后才知里面的样样物什甚为精妙,上至书架画柜,下达笔台点墨,件件皆是画物的珍品材料,哪怕他并不知晓东西的价值几何,光看色感与触感就知定不是凡品。
柳三更毫不怀疑这屋里的随便一样东西,怕都值得上他以前一年画画时所需用到的银两,甚至更贵。
“这里,你喜欢么?”
一声柔柔轻问从门口传来,语调极轻,似有几丝担忧与不确定。
担忧?柳三更险些失笑,她还担忧什么呢。
担忧这些还不够好不够多,不够这辈子就把他心甘情愿的困在了这里,哪里都不会舍得去吗?
“我喜欢。”背对着门口的柳三更转身,偏头向依门而站的燕阳投去一笑,真诚且满意的笑意从眼中滚滚漫出,“我很喜欢,公主。”
门口正脚下徘徊的燕阳诈然之下听见这句话便是一愣,再看到那洋溢真切笑意的笑容后顿时就愣住了,只怔怔望着那个笑脸一时无言。
自打两人成亲初见后,柳三更就从未笑过,一次都没有。
无论是那日之前,还是那日之后他始终是一副闷闷不乐,神情冷淡的样子,纵使两个人就坐在了一张桌子面对面的吃饭,莫说笑一笑,就是好生好气的与她谈天的次数都极少。
基本是她问一句他才会公式化的简答一句,说完之后就自顾自的端碗吃饭,从头到尾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两个人坐在一起却像是隔了万水河川的遥远距离,真真无趣至极!
盯着柳三更高扬的薄薄嘴角,半眯的眼睛,一双深黑如漆夜的沉静眼珠这一刻犹如深山谷中的湖泊,有水波荡开,涟漪依依。
燕阳看的心里忍不住暗暗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笑呢,却没想到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
“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笑的。”燕阳认真的看着他道。
一句赞美便叫柳三更的脸微红了,眼中浮起苦涩与嘲弄,干巴巴道:“公主说笑了,我长相平平无奇,府里谁人不比我好看千百倍?”
这话听来就是他坦荡荡的陈述事实,所以未有丝毫嘲讽生气的意思,燕阳听后却心里一堵。
她刚要张口想说什么,柳三更便敛眼收了笑容,伸手指住了桌上的笔栏画桶,轻声小心的问她道:“我能拿起来摸一摸吗?”
见他的眼睛里都是情不自禁的泛出亮光,燕阳便暂时按下此事不表,忍俊不禁的颔首,肯定笑答道:“自然,这整座画斋楼都是你的,哪里你摸不得?只要你高兴,便是全部砸碎都无人敢说你一句!”
听到她前半句时,柳三更就迫不及待的拿起了一只小指粗细的兔毫笔上下转看,再拿指尖小心的捻着笔毛确认每一根真的是拿兔子腹部最柔软的毛发精巧编织而成,心里大为赞叹不已!
单单这样一根笔价值都绝非普通,何况其他,任何一个爱画之人见到这些都会爱不随手,视若珍宝。
所以听到燕阳的后半句话,柳三更便微微蹙眉,略是不快道:“这屋里样样皆是宝贝,我怎舍得砸碎!”
“不舍得也好,不然就白费了本宫为了凑齐这些东西花的心思了。”自己随口一句,他就反应不小,甚至是敢出口顶撞自己,燕阳却不怒反笑。
甩了甩袖子走近他身边,屈指敲了敲桌上正好摊开的一张上好宣纸,温声道:“试一试,看看这笔顺手不顺手,若是不顺手本宫再叫人重新去给你找。”
她句句说出来霸道又理所当然,好像真会为了柳三更一句喜不喜欢而不惜人力物力,势要翻遍整座皇城,只为了找出一只能令他欢心的笔。
这令人不免误会的话教柳三更心口一阵慌乱,同时脸更红了,他便强自镇定的转过头看着桌面,低声回道:“笔都是一样的,何来顺手不顺手之说。”
说是这么说,人还是兴致勃勃的拿笔沾了沾旁边摆着的一盏水红颜料,待笔尖吸饱颜料后在盏沿边缘刮了两下,再提笔往纸上提笔就随滑了两下。
别看他落笔随意又干脆,画的不多,但执笔的手腕就像是柔韧如彩锻一般漂亮。
笔尖随着手腕的带动在画纸上轻巧的三折两斜,再利落的转笔一收,两朵相依紧靠,俏立盛放的盈盈荷花莲就呈现出来,淡红的花瓣娇柔如美人的腰身,似乎随时会不堪的弯折掉落。
“你画的很好!”燕阳看着那两朵栩栩如生的荷莲摇头啧啧两声,真心赞叹道,“宫里的御用画师都未必有你一半画的好!”
柳三更闻言轻笑一声,只当她顺口夸奖,并未信她所言,谦虚回道:“公主过言了,熟能生巧罢了,小小伎俩怎能与皇城资历最高的画师相比。”
“本宫说你画的好,你就是画的好。”可燕阳像非要在这事上与他说个明白不可,一双漆金流光美目定定盯着他,一字一句坚定道,“比所有人都好,就算是宫廷御师都及不上你十分之一的好!”
被这样一双灼灼凤目盯着,有几个人能说出反驳,敢反驳呢?
柳三更哭笑不得的举着笔,停顿好一会儿才叹息的顺从应道:“是,公主说好便好罢。”
反正这话也只是他们两人私下说说,他又不可能入宫和御用画师们一对一的对画比试,顺着她服个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他而言有何大不了呢。
偏偏燕阳一见他顺意应下了,竟煞有其事的建议道:“不如过段时日就让御用画师出宫,跟你学学吧!”
柳三更不禁苦笑,这说一不二的长公主心血来潮的念头他又不能拒绝,便可有可无的应下了。
燕阳送他这座画斋名叫三柳斋,是专供他来此画画所用。
有了这座画斋,柳三更终于能摆脱了那座华丽府宅里一群作天作地的蓝颜祸水,只要他不离开燕阳的控制范围,得到燕阳的允许,便可常来这画斋里独身作画,消磨时日。
而燕阳也隔三差五的常来陪他作画,闲暇无事的到好像个普通的贵家小姐,那些繁琐麻烦的朝堂重事都与她毫无干系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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