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酷热,烈阳晒背,大好的灼热天光教人头昏眼花,在这种火辣日头下公主府里便是一片安谧。
因为当家主子不在府中无需忙活,屋檐间就不见多少行人,大多数都尽量避着毒辣的阳光走,不然被晒一下都觉是被带着灼气刮皮的犯疼。
整座公主府,唯有靠近荷花池的偏阁是最阴凉的地处,周边又有花木遍布,华廊架桥,近可乘凉,远可观景,是除却主阁外修缮最好最雅致的楼阁花宇。
今日格外闷热,柳三更便出了屋子在外随意逛着。
而这次不用再担心会在路上遇到刁难他的蓝颜祸水们。
毕竟他们已经不敢再靠近偏阁附近,而且就算遇到了他,他们也恨不得眼睛瞎了般远远就避着他走。
自从他们见识过公主那次雷霆震怒带来的后果,他们充实明白了公主对这个看之一无所用驸马的看重性。
一直负责照顾他起居生活的青竹,远远就见这位身骨娇弱,常常药汤缠身的驸马竟在外乱逛,迅速冲了过来,急色唤道:“驸马爷,你别在外面站着了,这太阳毒辣,你身子又不好,这要是晒伤了你可怎地好?!”
“我哪有那么脆弱,晒一晒便伤了。”柳三更无可奈何的笑,“屋里太热了,我坐着难受,出来走走,长时间在屋里闷着都要闷坏了。”
单纯天真的青竹迟疑片刻,咬咬牙也就准了:“那驸马爷少在外待会儿,若是公主回来瞧见了,定要责罚奴才没照顾好你!”
上次有个奴才端茶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溅了些到驸马身上,幸好那茶水是温的,又有驸马求情,否则那人差点当场被公主直接杖毙。
与此类似的事还有过几次,遇到有驸马在的时候求情还好,若是驸马不在不知,或者公主没有当场发火而是私下再处罚时,那些奴才的下场可就没有这么好了。
当然,这些事柳三更后知后觉的也察觉到了,所以听完青竹的话他也没说什么不好,便在青竹打伞的陪护下在附近稍微逛了逛就打算回屋。
就在两人即将回屋时,“咕喳!”几只小雀忽然从树上飞了出来,围着上空叽喳叫了几声后又像是逗人似的飞到了柳三更两人面前。
它们竟不怕人,故意绕着两人转着圈玩,有意无意的逗弄着他们来抓,其中有一只还机灵的跑到柳三更的手臂上。
小雀生的是常见鸟雀的模样,唯有腹部下方有一圈毛发呈现淡金色,若非仔细观察都看不出这点细微的差异。
只见这小雀乖乖巧巧的站在柳三更胳膊上,圆溜溜的小眼睛好奇的盯着柳三更看,毛茸茸的脑袋圆头圆脑的转着,倒显得分外可爱。
青竹刚过十六,正是贪玩爱闹的年纪,忍不住追着逗人的鸟雀跑了两圈。
待他抓着鸟雀回来时,正见驸马胳膊上的那只不懂事的小鸟竟低头啄了他的手背三下!
驸马现在可是宝贵金躯,一点损伤受不得。青竹忙冲上来赶飞了那只小鸟,紧张的抓着驸马白皙瘦长的手背翻看,确认只是一点点不显眼的红印子才大松了口气,还嘟嘟囔囔的连骂了好几句。
“无事,不疼的。”柳三更微微一笑,不在意道,“我在菩提寺住着时常有鸟儿来,我便给它们喂吃的,没少被啄手。”
“驸马爷不愧是念佛经长大的,真是心善啊!”青竹感叹一声,随后仰头看向顽皮的鸟儿们被赶走后纷纷聚集的地点。
就在门前不远的一棵繁茂的垂杨柳树,此刻树顶上面叽叽喳喳的叫成了小片。
他有些奇怪的自语道:“咱们府里什么时候有鸟安窝了?”
公主不喜欢动物,所以这府里除却池塘里的鱼群,便没养什么别的活物,大概动物们也是有所机觉的,这府中就从未有过鸟儿探访,唯恐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直到这驸马来了,它们才跟着来了。
“看来鸟儿也是会趋炎附势的,知道驸马爷你心好,舍不得驱逐它们就巴着来了!这一群恩将仇报的坏鸟!”青竹插着腰愤愤的骂。
柳三更但笑不语。
想了想,青竹转头问他:“驸马爷,你可觉得吵?要不要我去叫人把它们都赶走,别扰了你的清净。”
“不用,有它们在挺好的,听着热闹。”柳三更摇头,说着捂嘴轻咳一声,“好了,咱们进屋吧,我也在外逛的足够了。”
青竹忙不迭的把他搀扶着往里走。
自从被掳走后又是受伤又是养身,柳三更被迫困在一亩三分地快有足月的时光,手痒的厉害,终于忍耐不住,翌日不顾青竹的苦苦劝告非要外出到画斋画画。
见苦劝不住,青竹只好叫了马车,又准备了各式食物糕点和晒干的药汤,交给随行的数名侍卫给他一并带去,临走之前还嘱咐了各种大小杂事,唯恐这一趟出行驸马又出什么不测他们要拿小命来偿。
进到闭门月余的画斋,随处可见满壁的颜料画纸,视野开阔,花草吩闹,柳三更这才觉得自己有了活着的生气,遣退左右后便铺了画纸开始洋洋洒洒的挥笔做画。
难得今日能随心所欲的画画了,今日他便画了幅工量极大的《江山万里图》。
这画是描绘了万里丛山的辽阔壮丽,所以要求颇高,不仅手法要用上数十种,用的颜料更是旁日极其少用的珍贵颜料,是以才画了不足三分之一,盘中颜料就基本用尽。
最重要的颜料缺了好几种,差之分毫都是不一样的颜色,不是本人就难以确定需要哪种颜色,柳三更只好亲自外出采办。
那些陪伴他而来的侍卫本来坚持不同意他离开画斋,但耐不住他的苦苦劝说,勉勉强强方是同意跟随他而去。
为了速战速决,一行人去的是离画斋最近的墨斋。
那斋开的偏僻,来人不多,最是安全省事。
墨斋的老板是个面相和蔼的半老头子,平日里和善待人,从未招惹过坏事,忽然间看到一堆带刀侍卫护着个年轻男人走进斋里,吓得差点是三魂离体!
他以为是官家来店里寻事,躲在柜后不敢出来,还是柳三更耐心安慰了好久,才犹犹豫豫的走出柜后。
老板也是个可怜人,被柳三更身后那一堆天煞冷脸的活冰山坨子吓得说话吞吐,唯有这位看似领头的年轻男子眉目温和,说话轻柔,让他勉强能说得上话。
“公子,你,你想买什么?”老板指着周围各式的文房四宝给他看,怕虽归了怕,但语气中仍有自得。
“别看老夫这小地刚开不久,可笔墨纸砚,书画颜料样样不缺,只要这皇城其他家墨斋有的,老夫这斋中都有!”
“老丈人,我正是想买些颜料。”柳三更淡然一笑,缓缓道,“可有海棠蔻,紫金,万里红,望山青?”
“万里红,望山青?”老板的眉毛一挑,“公子是不是作画最缺这两种颜色?”
“是。”
“那公子就来对了,老夫这店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两种颜色。”老板抚摸霜色鬓胡哈哈大笑,忽狡黠挑眉反问道,“公子可知为何?”
柳三更没想到这老板还会反问一举,沉思片刻后试探答道:“可是因为万里江山皆是青色,唯有望山遍红?”
“公子博学多才,老夫佩服!”老板满意的颔首,随后摆手向里,“这两种颜料都是从珍稀矿石中辛苦提取出来的颜料,之后碾碎晒干成粉与其他珍贵颜料放在室内存放,公子可进入自行去挑选。”
语落,老板又面露为难的看向他身后众人,迟疑道:“但是那屋子狭小,怕是容不下诸位客人一起进去。”
“那我一人进去便是。”柳三更无谓点头,举步就要往里走。
侍卫头神情立变,上前阻止道:“驸……公子!这不可!”公主严厉嘱咐过,一旦出府他们绝对不能远离他左右。
柳三更转头宽慰的对他笑笑:“无事的,这里又没有危险,我拿好颜料很快便出来,你们就在外面等等就好。”
那侍卫头就是之前好心要扶柳三更的人,看他坚持,又见周围的确没有危险,最后迟疑片刻便同意了他,只说让他尽快出来。
柳三更进去后,隔屋的门便关上了,侍卫头便侧头低声吩咐身后的人把这附近守好,绝对不能放过一丝可疑之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公主的怒火没人敢去迎面承受。
进入隔屋后便是一片昏暗,还未适应屋中的黑暗,耳边就听前方有破风之声。
他下意识的抬手一抓,手心里就多了个冰冷的物件,同时几盏烛火次第在屋中亮起,很快眼前就亮如白昼。
屋中除了几处存放东西的隔柜,对面的斜角里还有个身着黑色暗纹短衣的少年。
“一,你是不是这个驸马做的太久,好日子过惯了,连组织的命令也不想听了?”
独属少年的清脆嗓音传出,字语森冷,带着明显的警告之意。
这屋子看似普通简陋,但里间做了严密防护,不用担心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听完少年含怒的质问,柳三更脸色未变,不慌不忙的把手里的暗器丢了回去,冷冷淡淡的回了他。
“我没有忘组织的规矩。公主府看管严厉,外出又有众多侍卫随身看管,我之前想尽办法也出不得府一步,你们也传不进来消息,我实在是没法。”
他在公主府里待了几乎一年,他出不来,组织也摸不进,怕是比他更急。
这也实属正常,毕竟公主府属于皇家别院,主人又身份尊贵,偌大的府宅层层守卫的滴水不漏,组织亦万万没有想到会和公主府打上交道,突然成婚的消息让他们来不及安插探子进去,府中便没有接应之人。
时隔一年过去,才有那只传信的鸟昨日在他手背上指示今日申时三刻在此等待,恰好公主有事入宫不在府中,他才能趁机来这一遭。
少年被他堵得哑口,半响重重的呸了一声,跺脚走到他身边抱臂愤愤咒骂。
“都是这些该死的皇家人,突然就把你嫁给了公主,害的我们之前的计划全打乱了!这大半年你不在,为了顶上你的位置,我们损失了好几名弟兄!”
一个‘嫁’字令柳三更的眼皮挑了挑,只当无视,问他:“谁没了?”
“老六,老八,老十九。”少年闷闷的报出几个数字,“暗杀陈副将的任务接连失手,半月前最小的二十三也没了。”
柳三更沉默,杀者反被杀,这是很合理很常见的事。
只是想到这些人曾在一年前他还偶尔见过几次,虽都是不善言辞的孩子,但性情却是不错的。
记得少数的两次遇到,他便送给他们几颗糖果,那些孩子比他远小多岁,正是爱吃糖的年纪,就算外表再装的深沉成熟,可一拿到糖还是会面颊微红,表情腼腆的对他说谢谢。
对于他们这种暗地里艰辛存活的人来说,每一个同伴都是极为宝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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