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不能找回,只能尽力守好眼前的,柳三更屈指敲着桌子,低声道:“我不能在这里长待,否则他们在外就要怀疑了,快说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吧。”
“暗中除掉陈副将,装作是意外身亡。”少年无奈的看他,“这人的武功了得,身边又诸多高手护卫,除了你实在找不到旁人。上面说考虑到你的情况特殊,会给你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再派人在老地方接应你,此次务必要除去他!”
“派谁?”
少年神色竟有些古怪,干干吐出四个字:“老三,徐娇。”
带着买好的颜料回到画斋,燕阳已在斋中等候许久,正坐在桌边低眉把玩茶杯,旁边伺候的溧光脸色紧绷,看见他进屋立马向他使眼色。
见状,柳三更便有所觉,低了身子轻声唤道:“公主。”
“去哪了?”公主没看他,声音威严。
“去了……”
“本宫没问你。”燕阳抬起头看向他的身后,冷声质问道,“驸马去了哪?”
他身后的侍卫立时跪下。
“驸马去了东边百米远的墨斋买颜料,是属下失责,请公主责罚。”
“哼,责罚,本宫看你是不想活了!”燕阳一拍桌子站起身,径直走过面惊无措的柳三更,扬手就重重甩了那侍卫一记耳光。
怒斥道:“本宫再三嘱咐过,驸马绝对不能离开画斋!一旦驸马再有意外,以为你们这几条贱命足够偿还么!?”
侍卫额头冒汗,愈发低身请罪,却不足让燕阳熄火,又扬手欲再打他。
“公主,别责怪他们,是我非要出去买颜料的,并不怪他们失责!”见别人被无辜牵连,柳三更忙是上前抓住了她的衣袖低声恳求。
“屋中上百种颜料,不够你用而非要出去买?”燕阳终于回头看他,凤眼凌厉含霜,眼角下的泪痣不见风情,唯有狞色。
刚一回府就听青竹回报说他大早便去了画斋,她立马掉头来了这里。
等到了斋里一看,空无人影,唯有桌上画纸一半,溧光去询问仆从,被守门童告知驸马一行人半个时辰前就浩浩荡荡出门,竟是至今未归。
她在斋里左等不归右等不来,上次他突然出事就是在外面,这怎不教她心焦忧虑?!
所以柳三更等人一回来,她就立刻追责负责守卫的侍卫。
她自认对他已经足够忍耐足够包容,连这次他不等自己允许就私自外出都没有舍得责怪他一句,他反倒义勇迎火上前替别人打抱不平,逼着她把火气烧到他身上!
换了旁时旁人如此放肆,早被她命人就地斩杀了,唯有他才能让她再三忍让。
她竭力想压住因为焦虑积压的怒火好好同他说,却是随心所欲多年,火爆脾气一朝不能控制,除却那次和离之事,她第一次对这人横目喝问。
“难道之前的教训还不够么?你真以为本宫能次次不落的护着你?这大燕想要你出事的人有多少你知不知道!上次是府中那些人做事粗心露出了马脚,本宫才能及时找到你,若是换成了朝中的那些老狐狸动手,本宫能不能找到你的全尸都是个问题!”
病弱纯善的柳三更哪经得住她这样怒声斥骂,又是惊恐又是委屈,但毕竟是自己犯错在前,便垂头默默听着她的训斥,过后便率先低声下气的道歉。
“是我粗心大意了,公主莫要再生气,今后我不会再外出了。”
看他这幅明明觉得自己委屈巴巴,却是包住所有的委屈与辩解,而郑重向她道歉保证的可怜模样,燕阳天大的怒气也散了。
她缓和声气道:“驸马,不是本宫挟制你不得外出。这里不比城郊外安平无事的寺庙,外面有太多未知的危险,你又身子不好,本宫如何放心让你行走在外呢?”
柳三更垂头盯着脚尖,依旧不言,倒是像极了被大人严声打骂后颇显委屈的年幼孩童。
想到这人确比她小了几岁,又常年住在寺庙怎会明白朝堂危险,燕阳瞬间心变得软了,忙软声道:“好了好了,本宫不是故意凶你,实在是本宫太过担心,才会心头急躁向你发火。”
她伸手把他鬓边的碎发一一温柔拨到耳后,再是苦口婆心的劝解道:
“驸马,你要明白,本宫事务繁忙,不能常在你身边陪伴。不让你外出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而不是在限制你的自由,若你下次还想外出,便告诉本宫陪你一道去好么?”
“嗯,我听公主的。”柳三更自是乖乖答她,踌躇半刻又抬眼小心的瞧向她,轻轻反问道,“公主不生气了?”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模样令燕阳险些失笑,眼中的宠溺不住漫出:“看着你这样的乖巧听话,本宫自然就不气了。”
柳三更便对她展露出一抹腼腆笑容,接着便拿过颜料在桌上开始执笔调画,燕阳自然还是坐在旁边端茶看他。
明面上是专心致志的做画,心里却是逐渐沉了下来。
这样看来,后来他必须得想出个安稳脱身的法子,才能避过燕阳视线的时刻看管,放心出府与老三汇合做任务。
有点难办啊。
柳三更深深的感觉到前途一片渺茫。
这几日天气愈热,驸马的精神就不大好。
他不能经常出门受风,便倚身靠着窗边沉思,时不时叹气几声,这食欲就跟着不佳,唯有公主回来时才会露出些许笑容。
青竹为此愁坏了心,想法设法的欲哄得驸马开心些,不然后面他的小命堪忧。
这日向来安静的偏阁忽然来了访客,不是别人,正是为那次来答谢的陶酒。
门口有绮绮绿竹乘暖风而来,袅袅风姿熏得游人沉醉,正侧身靠着案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药汤的柳三更忙迎身上前,笑着招呼道:“陶公子来了啊,快请坐!”
这院里除了公主来过,基本就无外人,难得有新鲜气息当然让他欢喜。
陶醉在他对面撩袍坐下,端的是君子风骨,他看了看柳三更略显羸白的脸色,不免关忧道:“驸马爷的脸色不太好,是怎么了?”
“久病便是如此,过个几日便好了。”柳三更无所谓的笑笑,又向屋外招唤一声,“青竹,帮忙泡杯茶水来。”
想了想又加了句,“再拿两盘糕点,要不是很甜的。”
说完,他回头对陶醉语带歉意道:“陶公子原谅,我这很少有客人来,我自己也不怎么爱吃甜食,屋中都没什么吃食招待你。”
“无妨,驸马爷已是劳心安排,在下岂会挑剔。”
陶醉温雅笑着,敛眼郑重谢道:“上次多亏驸马爷援手相助,否则花弟与在下便要阴阳相隔了。这份恩情深厚如天,在下永记心中。”
柳三更毫不在意的摇摇头:“我不过随口帮衬两句罢了,最终是公主开恩允许的,你无需在意这点小事。”
究竟在不在意是自己的事,这驸马的性子良善谦厚,没有心机,陶醉便也不多说。等到青竹把东西端进屋中便与他一面吃着一面说着闲话。
“陶公子与那位花公子是好友吗?”这府中的他事至今不曾有多少了解,柳三更难免有些好奇。
“是。”陶酒颔首,温柔笑道,“在下与他幼时便相识,相交至今已有十五载,情谊堪比同胞兄弟之情。”
回想起当初策马跑遍皇城街道的潇洒风流,他顿生唏嘘之感,最后唯余感慨万千。
“若非为了他,在下此刻本该入围仕途,而不是入公主府当这受人耻笑的……”
后面的话即便他不愿说出,柳三更哪能不知,但这状似随语说出的内幕让他颇感惊诧,不禁反问道:“陶公子竟是为了他才会入公主府吗?”
“嗯。”陶酒再颔首,已是眼带苦意。
为了至交好友而甘愿入府当身份下贱的男宠,这份心思不可谓不深厚啊!柳三更的表情都变得几分微妙。
耳边又听他缓缓叙述起当年之事。
“花弟虽是被家中做主送入公主府,他亦早有爱慕公主之心。但他打小性情孤僻,不善讨人喜欢,被送入公主府足有一年也得不到公主几次召见,府中也无好友说话。后来他写信与在下,信中尽显难过,在下实在不忍心,便自荐入府,想陪他做做伴。”
没想到他一入府竟很快得到公主的钟爱,连带着花间也受到照拂,慢慢变得朝气蓬勃,本就漂亮的壳子得到了浇灌后很快就长成了刺眼夺目的花朵。
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后来的三年时光,他与花间唯独受到一向喜新厌旧的公主长时垂爱不变,旁人都是以双龙戏珠美不可言,其实多数时候却是双龙环抱,凤凰高飞,个中滋味若非本人实在难言。
而他的心思也因此渐渐变了。
幸好,至今无人知晓此事,他便继续安稳的守护着这个秘密。
柳三更静静的看着对面温秀低眉的俊美公子,嘴角僵硬的干扯两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陶醉也不欲多言,两人就默契的换了个话题揭过此事。
两人的性情相仿,陶醉又会说话,便专门挑着柳三更感兴趣的讲,气氛倒是融融。
待到斜阳夕下时,陶醉看时日将晚就起身告辞了,柳三更竟有些舍不得这算是府中唯一能说话的朋友,便一路送他出了院门。
走至门外不远时,陶醉忽然回身,沉声问他:“驸马爷,你可发现一事?”
这莫名其妙来的一句话,惹得门边的柳三更疑惑看他。
重重花木下的陶醉玉身挺立,他沉沉看住柳三更好半刻,忽就微微一笑。
这一笑,就仿若瞬间灿烂了整个夏日。
他说:“在下的眼睛与驸马生的有几分相似呢。”
柳三更一下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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