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软糖

秦雾感觉抓着自己的手一松。

他立刻把手收了回来，护住了自己岌岌可危的腰部，转过身去，表面上恢复了听课状态，可其实心里比谁都害怕。

下次再也不敢惹沈溪年了。

秦雾又怕痒又敏感，如果沈溪年真的戳了过来，他可能会原地像火箭一样窜起，然后吸引全班的视线。

他庆幸自己能看见沈溪年的内心，不然只怕难逃一劫了。

一整节课下来，沈溪年都没有再说话。

这边的月考是从下午开始，把晚自习的时间也划到了考试时间范围内，再加上第二天一个早上，基本上可以结束。

听说一中的改卷效率高到了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程度。

第二天上午考完，很多科目当天晚上就能出成绩了。

这是折磨，也是一种好事。

秦雾不确定一中的卷子难度和他之前的那个学校一不一样，课堂上和沈溪年的那个小插曲过去以后，他很快将那件事情给忘了，午休时间专心复习，准备应对下午的考试。

复习到一半，感觉有阴影罩在卷子上。

秦雾抬起头来。

沈溪年似乎刚出去打了篮球才回来的，脖颈上有细密的汗珠，手腕上戴着黑色的护腕。因为运动过，所以显得肤色更加冷白。

他手里拎着一瓶冰水，在秦雾前桌的那位同学的桌子上坐下了。

今天中午的教室，只有秦雾和另外一位同学。

其他学生应该是为了有了充足精力应对到晚上的考试，都回寝室睡觉了。

另外一位同学坐在前排靠门边的位置，离秦雾和沈溪年这边很远。

沈溪年在桌子上坐下来以后，长腿正好能踩在秦雾桌子下面的横杠上。

他用脚勾了勾横杠，在秦雾抬起头来的时候，淡淡问：“知道上次月考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三是谁么？”

秦雾还没开口，就看见沈溪年肩上的小人昂首挺胸地抱着双臂站在那儿，骄傲地脸都朝天了，“是我是我，当然是我了！”

于是秦雾就说：“是你。”

沈溪年的身影一顿。

他没想到秦雾猜中了。

沈溪年冷哼一声，“我不管你在原来的学校是全年级第一还是全班第一，到了这里，你的名字只能排在我后面。”

可秦雾看见，沈溪年肩上的小人却握拳，一脸坚定道：“对，这就是激将法，我假装看不起我哥，我哥一定就会努力考试，然后考得比我好了……我不希望像他高考时候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了，我了解过他的分科成绩，如果他正常发挥，别说全班第一了，全年级第一都是有可能的。”

微微一顿，那个小人更坚定地握拳道：“我要激怒他，让他胜负欲起来，跟我斗，没错，就是这样！”

秦雾微微偏了偏头。

窗外恰好有一缕午后的阳光透过合欢树的叶隙照进来，秦雾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连同藏在身体深处的心脏。

也不知道是觉得有趣，还是故意想逗一逗沈溪年。

秦雾假装不在意地低下头，继续翻开试卷，声音很轻地对沈溪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跟你抢班级和年级的排名的。”

沈溪年的身子一僵。

秦雾又继续轻声道：“我成绩已经下滑挺久了，不止是高考意外失利，所以这次考试，我连班级前十都不一定能考到。”

沈溪年忍不住了，眉眼都冷了下来，“为什么啊？”

他一只手用力按在秦雾的卷子上，整个人往前倾身，“我明明听说你高考前最后一次考试都考了年级第一，怎么会下滑？”

秦雾抬起眼来。

他用惯常无辜的眼神望着沈溪年，眼眸黑白分明，似乎还水汪汪的，“你怎么知道的？你很关心我吗？”

沈溪年脱口而出：“谁关心你。”

他的声音和眼眸都冷得要命，“只不过想跟你比赛而已，毕竟你高考之后就该轮到我了，我肯定要考得比你好，谁知道你考成那个鬼样子。”

沈溪年肩上的小人却叹了一口气，小声道：“我是想关心我哥的成绩来着，本来都想以他为目标，没想到他……”

秦雾忍住了要弯起的唇角。

他将唇角压了下去，声音轻轻的，跟沈溪年说：“你不用和我比，你自己就很优秀了，再上点心就更好了，我也不想和你比、和你争，因为一整个暑假我都没有学习，我不确定我现在能考到什么样的程度。”

沈溪年没有说话。

他的手掌还按在秦雾的试卷上。

秦雾的目光落在少年戴着黑色护腕的手臂上，可能是因为用力的缘故，所以肌肉线条好看，甚至有青筋明显。

秦雾用笔轻轻碰了碰沈溪年的手臂。

他说：“压着我卷子了。”

沈溪年收回了手。

过了一会儿，秦雾听见沈溪年肩上的小人不服气地道：“不行，我要让我哥振作起来，都复读了，怎么还能这样！”

所以沈溪年的手再一次压在了秦雾的试卷上。

沈溪年冷冷道：“来打个赌怎么样？”

秦雾问道：“赌什么？”

沈溪年直起身子，“如果你考得比我好，我每天给你买好早餐，这样你在家里可以多睡会儿。但如果我考得比你好，你就得每天跟我一起上学，必须——等我。”

秦雾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沈溪年还惦记着上学的事情。

沈溪年肩上的小人趴在那儿，咬着沈溪年的肩膀，含糊小声道：“我的威胁应该比较有用吧，反正我哥故意丢下我，不跟我一起上学，就是讨厌我而已，那我要求要跟他一起上学，他肯定会为了避开我努力考试……”

秦雾怔怔望着沈溪年。

他望着沈溪年漆黑的眼睛，心想，沈溪年怎么会觉得秦雾讨厌他？

安静了一会儿，秦雾轻声道：“好吧，那就跟你赌一次。”

沈溪年淡淡挑起一边眉毛。

他刚收回手，准备转身离开，秦雾就开了口：

“今天上午……”

沈溪年的身影微微一顿。

秦雾道：“我不是不跟你一起走，是因为阿姨说不要叫你比较好，你脾气……大，怕把你吵醒了你不高兴，而且我比你起床时间早了快一个小时，我也怕你睡不够。”

沈溪年没有说话。

片刻，他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矿泉水瓶子，声音有些低，还是冷冷的，“我不管，你没叫我，我就记你一次。”

肩膀上的小人委屈巴巴地道：“我是有点儿起床气，可我又不会对我哥发，而且本来就要上学，有什么好发脾气的……谁说我脾气大，气死我了！”

秦雾又忍住了想要弯起的唇角。

他看了一眼沈溪年手里的冰水，提醒了一句：“刚刚运动完，就不要喝冰水了，对身体不好，容易生病。”

沈溪年道：“跟你没关系，少多管闲事。”

秦雾也不管跟他有没有关系。

他低下头继续看卷子了。

但是面前却伸来一个胳膊。

沈溪年越过他，把冰水塞进了自己的桌肚子里。

塞完以后，沈溪年转身就走。

秦雾抬起头，看着沈溪年的背影，恰好看见那个小人，趴在沈溪年肩上，拼命向秦雾挥手：“哥，我听话了，我没喝冰水，我是不是很棒……”

声音越来越遥远，直到看不见沈溪年的身影，也就听不见小人奶奶的声音了。

秦雾终于低下头，很轻地笑了一下。

下午开始月考，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的最后一门科目考试的时候，明显感觉学生的情绪都开始从紧绷中走向了放松，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悄悄想着中午去哪里吃顿好吃的了。

秦雾感觉一中重点班的考试和三中那边差不多。

难度也相当，没有特别难。

作为一名已经读过高三、经历过每一次可怕模考的复读生来说，其实这些考试对于秦雾完全是小菜一碟。

秦雾甚至有一瞬的犹豫，在想自己要不要让着沈溪年。

不过又想起沈溪年的内心。

沈溪年应该也挺希望他能考好的。

所以秦雾就没有让着沈溪年了。

考试成绩第二天就全部出来了。

第三天排名已经全部公布。

班主任刘芝来班里喜气洋洋地宣布，他们班诞生了一位年级第一。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沈溪年身上。

因为在这之前，沈溪年是他们班唯一闯进过年级前三的人，而且没人知道秦雾的真实成绩如何，所以他们都认为是沈溪年。

然而，当刘芝宣布，年级第一是秦雾的时候，全班同学的下巴都惊掉了。

秦雾也没想到自己能考到年级第一。

他怔了一会儿。

秦雾下意识转头看沈溪年。

结果沈溪年半趴在桌子上，垂着眼，一脸冷冰冰的样子。

然而，沈溪年肩上的那个小人，已经蹦得超高，一只手举起对着天空，不停地上下跳：“年级第一啊！我哥好牛逼！我就说他可以的！太好了！”

秦雾的眉眼都轻轻弯了弯。

曾几何时，他竟然会因为看见这个小人的反应而高兴了。

在全班热烈的掌声里，刘芝宣布了秦雾的各科分数，排在秦雾之后的，是之前原来的年级第一，再之后，是沈溪年，还是年级第三。

这天下午放学，秦雾收拾好了书包，走到走廊拐角处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橘红的晚霞铺满天际，秦雾抬头看见沈溪年。

少年靠在墙边，伸出一只脚，拦住秦雾的去路。

秦雾还没开口，沈溪年就道：“看来你果然很讨厌我，为了避开我，是不是都超常发挥了？”

“……”

秦雾思索了一下，很轻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想要避开你。”微微一顿，“就算我想跟你一起上学，也不可能。因为你住校，我走读，你不能每天都翘掉晚自习回家的。”

沈溪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为什么不住校，就为了做兼职吗？”

这次轮到秦雾不说话了。

沈溪年肩上的小人趴在那儿，叹了一口气，“我哥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

秦雾的心脏动了动。

他试着开口，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什么。

沈溪年冷冷道：“我懒得管你，反正你能考出这样的好成绩，下次月考也别拖我们班的后腿就是了。”微微一顿，“而且，我这次输给你，不代表下次还会输给你。”

而他肩上的小人却说：“我哥好厉害，可其实我这次考试也有进步的，我各科成绩比上次都有进步，我都超越了原来的第二名，但是没人注意……不过没关系，我哥考得好，比我考得好更高兴。”

秦雾本来想走了。

但沈溪年又突然喊住他：“喂。”

秦雾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望着沈溪年。

沈溪年终于直起身子，“还有话没跟你说。”

他单手插兜走近了，站在秦雾面前，垂下眼来。

沈溪年道：“把手伸出来。”

秦雾怔了一下：“怎么了？”

他把手伸了出来。

其实，有那么一瞬，秦雾以为沈溪年要打他。

虽然知道不可能，可沈溪年每次冷着脸的样子，就显得有些凶凶的。

沈溪年把自己一直放在兜里的手拿了出来。

他的那只手握着拳。

手心里不知藏着什么东西。

沈溪年把拳头放在了秦雾的手心上。

一松手，秦雾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掉在了他的手心上。

等沈溪年把手移开了，秦雾才看见，那是一颗柠檬软糖，包装是小熊形状的，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秦雾完全愣住了。

沈溪年再次把手揣进兜里，虽然仍然冷着脸，可他肩上小人脸上的傲娇和笑容已经完全掩饰不住了，一直在“嘿嘿”地笑。

“算是奖励你考第一的，”沈溪年淡淡道，“老子说到做到，明天开始给你带早餐，你可以晚点起床了。”

秦雾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软糖似乎沾染了沈溪年的体温，也烫到了他的掌心。

沈溪年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被照进走廊的夕阳完全笼罩，似乎还闪着光一样，而在他肩上的小人则蹦蹦跳跳，一边转圈一边跳，跳了一路。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