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觉叶没待在长生殿多久,待傍晚醒来后盯着萧霁寒看了许久才一声不响地离开。
萧霁寒发现,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看着他时,总会不知不觉地就弥漫上了雾气,找不到交汇点,像在发呆,又像在思念,柔情依依,让人不觉沉沦。
柳觉叶就像一团雾一样,当他自以为从依稀的轮廓中窥见一斑时,走近才发觉,其实不过海市蜃楼。
凤鸾宫内,孤灯照影,霜雾沉沉。
殿内,熏烟袅袅,暗香幽幽,柳觉叶坐在案几前,头发柔散,外披一件白色的外衫,端静地执笔在白色的宣纸上钩画着,淡如微风,如诗如画。
“吱呀”一声,门被人轻声推开,柳觉叶头也不抬道:“如何了。”
“没有。”夜一走上前肃拜,末了,道:“苏凌渊当初一直都在监视之下,与他人也无交流,该是死全了才是,大人何故一直怀疑?”
自苏渡渊死后,柳觉叶反而要比从前更为不安,但这他并未同萧霁寒说,毕竟这也只是他的猜测,因此便让夜一暗中去查。
容可以易,但一个人的体形与一些部位是无可遮掩的,柳觉叶熟悉苏凌渊,拇指腹中有一颗痣。
很特别,不为红也不为墨,而为紫,很小,也很隐蔽,若不细心很难发现。
当初苏凌渊尚为帝之时,就格外喜欢给柳觉叶剪花枝,而后插进花瓶之中,柳觉叶看多了,便也发现了。
柳觉叶眉微不可察地一蹙,“苏凌渊其人,胆识谋略皆不输于霁寒,且又极为险恶,不可能轻而易举就死了。”
如果说萧霁寒是狼的话,那么苏凌渊就是条蛇,下手常阴,不似萧霁寒果断决绝。
直接将猎物绞杀死,论狠,苏凌渊比不过萧霁寒,但论阴的,就难分上下了。
苏凌渊是丧生的火海,柳觉叶是亲眼看着对方被大火灼烧的,那浓烈的赤火中。
那双诡谲阴鸷的狭眸似厉鬼般透过热浪缠着他,叫人难以忘记。
“可是皇城内外已经搜查了遍……”夜一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抬头望向阶上的人,
“城西最近突生疫病,这病古怪,连季然都有些束手无策,会不会是苏凌渊之作?”
话一出口,夜一就先止住了,苏凌渊不可能给无辜百姓下蛊毒,且那疫病也不查不出是蛊。
柳觉叶半敛住眸,盯着宣纸上的蓝色绣球一言不发,思绪不明,半晌后才出声:“不是他,但不等于他不知晓,”
他抬眼,看向夜一,“不必再寻了,让浸羽去查疫病的事。”
浸羽是一只鹰,来自漠古草原,性子极烈,柳觉叶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驯服,自他十五岁以来便一直跟着他。
当初和苏凌渊明争暗斗时,其作用举足轻重,见过的蛊毒不少,嗅觉,反应力都极为灵敏。
“是。”
柳觉叶继续在宣纸上勾画着,须臾,他一顿,抬眼看向一动不动而欲言又止的人,疑惑,“怎么了?”
夜一嘴唇动了动,犹疑不决,最终还是道:“大人,陛下他……尚还失忆着,言行多少不似从前,还请大人莫要伤心。”
话落,柳觉叶恍惚了一下,旋即弯唇轻笑一声,继续悠然地描画,那双秋水的眼眸里依稀点染上了些许悲色,“我和他计较什么,该注意的是你们才是。”
夜一嘴唇紧绷,颔首,默不作声。
“好了,下去吧,”
话落,夜一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随着门“吱呀”一声,殿内陷入宁静,孤寂悄邃。
宣纸上一枝蓝紫绣球花栩栩如生,线条娟秀。
柳觉叶看着看着便出了神,纸上恍现一男子,玉树临风,手执花枝,眉眼带笑地看着他,“阿叶,这绣球送给你,喜欢吗。”
“北方温冷,难养,许不如你们中原生的好,下次你来,我会把它养得更好。”
“我更喜欢格桑。”
“好,那就养格桑。”
倏而,男子模样转化,面容冷峻起来,气势凌人,眼眸却蕴着不露声色的温柔,
“喜欢绣球便喜欢绣球,做什么要说自己喜欢格桑,又不是给你养。”
话落,微风拂过,男子便散作了烟云而去,柳觉叶抿唇,眸光暗下,情绪难描,须臾,他望向窗外,孤月残缺别枝,黯光沉浮。
……
深秋时节,因着天凉的缘故,疫病进一步蔓延,城中百姓惶惶,街道寂寥。
次日,晨光熹微,半明半暗的光雾于颓然的皇城上汹涌。
朝堂上,大臣们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萧霁寒单手支颔坐于皇位上,阖眸冥思,沉默不语地听着底下人的争论,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敲在扶手上,散出层层威压。
低下此刻已分出两派,各执一词。
李丞相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吹鼻子瞪了眼对面的刘尚书,
“礼尚书这说的什么话,如此置百姓于不顾,你让天下人怎么看陛下。”
刘尚书哂笑,“那按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想让全国百姓都感染了。”
话落,李丞相怒目,“你这是污晟,若一些百姓并未感染而残暴杀之,到时候社会动乱,人民揭竿而起,国之将倾,”
他付其冷笑,“我看,你这是将陛下于死地。”
刘固原不甘示弱反驳,“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火没烧到丞相大人身上,大人自是不知道急。”
“到时候瑜国风雨如晦,谁人不怨朝廷治理不善,百姓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国之危难之际。”
话落,朝堂又陷入一片争论之中,沸反盈天。
耳边不停地嗡嗡作响,萧霁寒眉头微蹙,隐隐不耐,须臾,缓缓睁开眼,沉声道:“吵够了?”
言毕,众人忙噤了声,俯首敬立。
“西南两区封禁,感染者即刻杀之,接触者隔离观察,”
萧霁寒瞧了端立在一旁的承锦舟,随后道,“探查一事交由御史台处理,三日,孤要见结果。”
话落,他将目光转移到恭敬肃立的夜司身上,“夜司。”
“臣在。”夜司出列。
“此事交由你处理。”
“是。”
话落,随着张公公一声“退朝”落地萧霁寒在百官浩荡齐声的“万岁”之中起身离开。
……
柳觉叶是午时才来的御书房,却被告知萧霁寒去了御花园,那小侍卫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柳觉叶没为难他,便提着食盒便离开了。
刚至御花园,便闻乐曲依稀,被姹紫嫣红环绕的亭子中,秋风依依,纱帘柔卷,依稀可见亭中几道身影,走近了,视线便清晰起来。
亭中,萧霁寒与李丞相相对而坐,两人前方不远处,一位容貌俊秀的少年神色淡淡地弹奏着古筝,乐声袅袅曲曲,倒和主人气质相贴。
柳觉叶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神情自若地走过去,李丞相一看见来人,有些心虚地忙迎过去,“皇后娘娘千岁。”
乐声停了下来,另外两人也看了过来,柳觉叶瞧了男人一眼——萧霁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里把玩着茶盏,漫不经心。
他嘴唇微翕,将目光移到了那少年身上,少年此刻正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中规中矩行了一礼后便待在原地不动。
气质清冷,瞧着约摸十七岁左右,稚嫩了点,削弱了几分清冷。
柳觉叶匆匆见过一眼人,似乎是李丞相的次子——李怀羽。
“原来是李二公子,本宫说怎么瞧着这般熟悉,”柳觉叶走过去,将食盒置在桌子上,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食盒与桌子相撞,发出一声重响。
几人心尖都不自觉地跟着颤了颤。
李丞相而今是万分后悔给萧霁寒塞人的决定。
柳觉叶近日都住在凤鸾宫,萧霁寒也少有去留宿的时候,众人皆猜皇后娘娘这是要失宠了。
风吹在开头,随后便侵漫山林,皇城中越传越疯,说什么皇后娘娘实是皇帝心上人的替身,到了后面就愈发离谱了。
说什么李二公子与皇后娘娘气质些像,是皇帝的心上人等等等。
话虽如此,不过众人也只是娱乐娱乐罢了,谁不知当今圣上爱惨了皇后娘娘,替身压根就是荒诞言论。
李丞相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堪堪提了一嘴自家小儿善乐,看陛下是否能赏脸听之,话是这么说,其实是为了什么彼此都心照不宣。
李丞相也没想着能成,结果谁能想到萧霁寒会同意。
现下好了,若惹着了柳觉叶,丞相府都得跟着完,当时怎么就精虫上脑嘴贱了呢,李丞相内心痛苦哀言。
跟在后面的星竹也是心惊胆战,仿佛预见了陛下被大人丢进池塘画面。
别说,大人一生起气来,哪次吃亏的不是陛下,陛下这又是何苦以此来吸引大人的注意呢。
柳觉叶含笑地看向男人,“人二公子矜贵,怎么招人来作乐?”
萧霁寒压下心底无端漫上的心慌,挑眉,气定神闲道:“孤喜欢,不是总问孤的白月光是谁?这不给你带来了,怎么瞧着这么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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