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私奔
沈奈听到过许多关于他的称呼和评价,从“长头鬼”到“倒霉催的”,却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谁的幸运。
但是你来了,把第一名的花灯送给他,对他说,他是你的幸运。
他眼角湿润,嘴唇嗫嚅,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便被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温馨的氛围:“这不是晓宁姐姐吗?”
你的心脏忽然收紧了,一如婚姻那天棠晓宁出现在你身体里时的反应。
你转头,果然看见棠晓宁挽着棠大甘和余氏款款走来,三人的打扮比起婚宴时不知道气派了多少。
棠大甘不知道你刚刚可出了一把风头,拉着棠晓晓对你高声炫耀道:“我们送晓晓去了初等学校,现在可是品学兼优的优等生呢。”
你翻了个白眼,“谁问你了?”
棠晓晓继续当一朵盛世白莲,绽放于天地之间,“爹爹,你真是的,明知道晓宁姐姐没读过书,还说这些话惹她伤心。”
你很想转身离开,可棠晓宁的意识却并不允许。你紧闭双唇,脑内又开始强制上映棠晓宁的记忆:
“爹爹,为什么妹妹能上私塾,我不能去?”
“上私塾不要钱啊?你那么笨又学不会,自然要让给晓晓去了!”
“我们晓晓以后可是要读大学的,至于你,就种种地,放放牛,反正别问家里要钱就行!”
“灯花节你凑个什么热闹,今天的衣服洗完了吗?没洗还不赶紧去洗!”
明明是双胞胎,待遇却天差地别,哪怕只是旁观,你都能感受到棠晓宁的委屈,她不像棠家的亲生女儿,倒像是个免费的奴隶……
你试图和棠晓宁搭话,毕竟你不知道她是否还会回归这个身体,而这是否代表着你能够回家:“那个,你想读书吗?或许我们可以聊聊?”
棠晓宁依旧沉默不语,只是继续用悲伤而痛苦的情绪感染你、限制你,让你无计可施。
沈奈见你面色惨白,目光也冷下来,上前一步,将你护在身后,“棠先生,晓宁既然说过互不打扰,就莫要再纠缠了。”
棠大甘就是个流氓,吊儿郎当道:“看来少爷很满意我们家晓宁啊,既然晓宁伺候得不错,是不是该赏我们公婆点零花钱花花?”
阿阳怒骂道:“真是没见过这样死皮赖脸的!”
你没空理会外界的口舌争执,因为你似乎听见棠晓宁在你脑中说话。
“我要……”
“你要什么?你跟我说呀。”
“我想要……书……”
“什么东西?什么书?”
棠晓宁的声音微弱,你还来不及分辨,就被远处的骚动吸引注意,“走水了!走水了!快跑啊!”
人们如受惊的牛羊,纷纷拼了命地向前跑去,叫喊声沸反盈天。
“晓宁,拉着我!”
沈奈伸手想要拉你,却被汹涌的人潮冲走。你有些着急,想要去找他,却被身后的人不停推搡,你越来越觉得站不稳了。
你慌乱起来,呼吸也渐渐困难,毕竟作为接受过科普的现代人,你明白踩踏事故可以造成多么惨重的伤亡。你虽然没有那么恐惧死亡,但不代表你想在凄惨与痛苦中死去啊!
眼看你就要摔倒,不知是哪只手牵住了你,拉着你顺着人群、往有清新空气的地方跑。
跌跌撞撞跑了一会儿,你终于来到了相对空旷的地方,你气喘吁吁抬头一看,发现牵着你的人赫然是芸娘。
棠晓宁的意识早就又回归沉寂了,你不自在地甩开芸娘的手,向她道谢,又问她有没有看见沈奈。
这是运河的中下游,并没有像街道边的水畔一样张灯结彩,借着月光,你依稀看见芸娘因嫉妒而微微扭曲的表情。
“晓宁,”你注意到,这是芸娘第一次叫你的名字,而非尊称,“事到如今,你还提他做什么?”
你毛骨悚然,却又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不能提他了?”
芸娘想起你赢下花灯,又满心欢喜送给沈奈的画面,妒火更是中烧,“他强迫你,甚至逼你撞墙自杀,你为什么还要这般讨好他?”
“……你怎么也知道这回事?不对,这管你什么事?”
芸娘发狂似地抓住你的肩膀,叫道:“当然管我的事,不是你先招惹我的吗?”
你:“啊?”
芸娘抱住你,“别怕,晓宁,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我已经在码头订了船票,只要你点头,我愿意与你一起远走高飞,从今以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待如何?”
你:“啊???”
你大受震撼,没有想到芸娘竟然是个女同,不仅是女同,还是个对你情根深种的女同!
你虽然不歧视任何性取向,但突如其来的告白还是创得你六神无主,“等等,芸娘,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
芸娘用看渣女的眼神看你,“还能有什么误会?你一个天乾想找我一个中庸女子做通房丫头,难道不是心悦于我?”
你简直要崩溃了,“什么通房丫头,难道不是贴身内侍吗?还有,你先放开我!”
“少爷,找到了,少夫人在这里!”
阿阳兴冲冲地跑来,看清你与芸娘的姿态后,脸色顿时变了,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抱着残破花灯的沈奈。
你像见到了救星似的,冲着沈奈喊:“之幸,救……”
“沈少爷,”芸娘却打断了你的话,并且维持着你一下子没能挣脱的拥抱姿势,“如你所见,我与晓宁两情相悦,还望少爷成全。”
你:“!你没事吧!”
阿阳尖叫起来:“狗女女!你们这对狗女女!”
你发誓你从来没在沈奈脸上见过这么难看的神情,就在你以为他要转身离去时,他却将花灯交给阿阳,上前,轻而易举地将你从芸娘的怀抱中解脱,“我以为,你尚知礼义廉耻。”
芸娘红着眼睛瞪他,“我只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无论晓宁再怎么看中你,你要知道,只有我,才是她的结发夫君。”
沈奈说着话的时候,虽然把你护在怀里,却根本没有看你。你的心忽然变得非常酸涩,发现自己讨厌极了他这类似于委曲求全的大房的发言。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对芸娘根本没有别的意思,从头到尾都没有!”
此话一出,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你,就连沈奈都明显不相信你的发言。
阿阳:“恕我直言,若少夫人对芸娘没意思,又为何非要雇她为贴身内侍?”
你简直百口莫辩,感觉跟她们根本讲不清逻辑:“为什么雇她做内侍,就是对她有意思?难道之幸也对你有意思吗?”
阿阳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我和少爷可都是阳坤,但少夫人你可是天乾,而芸娘是中庸啊!”
你终于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不可置信地看向芸娘,“你一直以为,我喜欢你?”
芸娘和沈奈都沉默了。
你噙着泪,看着芸娘,“我真的只是想帮你。”
你又看向沈奈,“我想先回去了。”
沈奈:“……那让阿阳带你先回去吧。”
你抹着泪,哭哭啼啼走了,根本不想去思考沈奈为什么要留下来,自然也不知道你走后,沈奈对芸娘说了什么。
芸娘看着沈奈乌沉沉的眸子,色厉内荏:“就算晓宁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你这个强迫她的人!”
“你怎知是我强迫于她?”
“如果不是强迫,你怎么会关她柴房,还逼她撞墙自杀?”
“呵呵……”沈奈轻声笑了。河岸边芦苇摇晃,水声潺潺,惨白的月光打在沈奈脸上,芸娘只觉得他像个从河里爬上来的水鬼。
“你知道吗?其实有一点,我们挺像的。”
芸娘警觉地看着沈奈。
“那就是,不会放过伤害她的人。”不知何时,沈奈已经逼近了芸娘,高大的身材像乌云一样遮住了芸娘眼中的光,“当初,是娟婆子自作主张,将她关在柴房里的。”
“你猜,这个娟婆子,现在如何?”
只有一人独居的简陋小院中,已经有两天没有燃起平日的炊烟了。破烂的木门敷衍地挨挤在院子门口,似乎正控诉主人的懒惰与失职。
再往里,中年妇女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的面部浮肿,脑门上有一个明显的肿块,已经青紫不堪;忽然,她的嘴张开了,随着一股黑血缓缓流出,一只苍蝇,从那已经散发出腥臭味的口腔中爬了出来……
即便如此,她的故事也还没有完全结束。她需要再“躺”上几天,直至有人发现,然后将这桩骇人耸听的凶杀案传遍整个兰里镇……
芸娘呼吸急促,因为沈奈已经将双手掐上她的脖子,她就像只被蛇缠住的雏鸡一样,命在旦夕,“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兰里镇,只要你觉得,自己还有那个命活下去……”
芸娘涕泪横流,至此,她才终于发现自己招惹了一个怎样的怪物,“疯子……你这个疯子……”
“你以为赶走我,她就会喜欢上你吗?等她知道了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以为,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沈奈将芸娘推倒在地上,自上而下,芸娘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冰冷的声音:“这是我与晓宁的事情,与你何干?”
“滚吧,现在就滚,也许我还能允许你回来祭拜你父母。”
凄惶月色下,芸娘连夜坐上了那艘原本计划于用来帮助你们私奔的渡船。她想起与你相遇时,你纯稚的笑容,“读过书的女孩儿应该有更自由的未来。”就因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她就傻傻地以为,你是个不一样的天乾,并且,心悦于她……
“我真的只是想帮助你。”如果,能早点知道你的意思就好了,至少,还能当个本分的婢女,默默陪在你身边……
脑中浮现出沈奈那噩梦般的身影,芸娘收敛了妄想,露出一个苦笑。是了,有他在,她怎么还有可能呢?
芸娘低头,看着手上你在灯花节上送给她的那枚朴素的书签,明白余生大概都要靠它来怀念你,不禁泪眼娑婆:“早知道,不要遇见你就好了……”
她的呢喃随风消逝,渡船的汽笛声宣告着诀别,此后余生,你再也没有见过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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