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娜娜走得不快,余焉在小区门口拦住了她。
“你的泰迪熊忘拿了。”
余焉说完简直想抽自己一嘴巴子。看着对方的眼神逐渐从期待到失落,最后阴沉着脸把泰迪熊扔在地上,决绝地转身离开。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兴许是太过用力地拉扯,对方剧烈地挣扎,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余焉再也无法维持理智,忍着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狠狠地推开了林娜娜。
林娜娜踉跄了几步撞在保安室的玻璃窗上,痛得惊呼出声,发红的眼圈死死地盯着余焉,眼泪无声地流下。
余焉看着她一遍遍地擦掉眼泪,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上,看起来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林娜娜在她面前哭过很多次,没有一次像今天那般不能自已,好像要把胃都呕出来了。
余焉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抹去她脸上的泪珠,被对方狠狠地拍掉,她身形一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娜娜再一次用力地抹掉眼泪,哭得通红的脸上带着余焉看不懂的情绪。
余焉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灼人的眼神,不去回应。
在绵延的黑暗中,她头一次听到林娜娜喊她的大名:
“余焉,我不想做你的朋友了,没有开玩笑。”
余焉错愕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是真的。她的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难以言喻的疼痛缓慢地扩散,痛得她弯下了腰,颤抖着揪紧了左边胸口的衣服。
林娜娜早已转过身,拖着行李箱向着街尾昏黄的灯光走去。
余焉不死心地追上了林娜娜,不敢跟得太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娜娜,我和他没什么。”同样的话,她足足说了十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林娜娜解释这些。
可林娜娜还是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好像没有听到她讲话似的。
慌乱、委屈、失落、恐惧……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冲昏了脑袋,余焉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了,冲着前方大声地把情绪宣泄出来:
“就算我和学长在一起了又怎么样?!”
“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你不应该希望我幸福吗!”
不知不觉,她们已经走到了大街的尽头。
红灯亮起,林娜娜自觉停步。余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伸手想要抓住林娜娜的肩膀,却在她开口的一刹那有了迟疑。
“余焉,你根本不懂,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做你最好的朋友。”
余焉盯着林娜娜微微颤抖的肩,昏黄的路灯把她漆黑的影子拉得很长,余焉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踏进她的影子里。
可她没有。
绿灯亮了。
空旷的斑马线上只有林娜娜一个人走着,亦步亦趋,愈来愈远,直到她的身影完全地与黑暗的环境融合在了一起。
余焉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了人行道上。
她们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
回到家里,余焉瘫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认命地起身收拾桌子。
桌上的奶油蛋糕已经融化大半,余焉摸索着抽屉找到了一个打火机,小心翼翼地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然后关上灯坐下来,闭上了双眼。
浮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白白嫩嫩的脸,笑起来的时候,两颗门牙格外突出,像是一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性格倒像一只小狗,黏她黏得紧,生怕她被谁抢走似的。
余焉在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林娜娜这个缠人的家伙黏上的呢?
思绪恍惚间回到了大学时。
从老家来到上海上大学,读着不怎么喜欢的专业,余焉并没有像别的大学生一样庆幸自己摆脱了恐怖的高考,迎来了自由。对她来说,从高中到大学,只不过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牢笼。
大学的班级只是走个形式,大多数人可能到了毕业都不记得自己的同班同学有哪些人。
余焉就是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人。她和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客套而疏离。饶是记性甚好的班长,看到她的时候还会犹豫半天才想起来她是谁。
被遗忘久了,连呼救的时候,都没人在意。
那是去吃饭的路上,余焉的焦虑症突然发作,像是有人朝她的心脏上重重地砸了一拳,昏头昏脑地倒在了路边的长椅上,浑身无力,呼吸急促,喘不过气。
她记得自己好像想喊“救命”之类的,可是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来来往的人。
很可惜,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那种感觉很绝望,好像自己被全世界孤立了。那一刻她才明白人类之所以是群居动物的原因。没有一个人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生病,在虚弱的时候,总会希望有人能拉自己一把。
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的一丝光也在渐渐消失。难以言喻的恐惧汹涌而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想,干脆死了吧,自己就能解脱了,不用再面对那些痛苦了。
这时,她突然感到了一阵柔软的暖意。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对方是谁,却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一瞬间,她好像回光返照似的有了几分力气,竭尽全力地抓紧了那只手。
对方可能是被她吓到了,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了缩。她不敢错失这唯一能够拯救自己的机会,死也不放开那只手。她对那个好心人感到抱歉。因为她的力气比想象中还要大,很可能伤害了对方。
可是她不能放手。
当余焉再度醒来的时候,鼻间萦绕着淡淡刺鼻的消毒水味。她长吁一口气,翻了个身想要舒服一点,却瞥见了一只陌生的手,白嫩的皮肤上爬着一条蜿蜒的血痕,周围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被人狠狠地掐过。
手的主人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你醒啦?”
余焉呆呆地看着她,竟然是她同专业的学妹,林娜娜。
林娜娜很爱笑,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洁白的门牙,像是一只白白软软的小兔子。
“怎么了学姐?”林娜娜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余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谢谢你。”
“嘿嘿,小事一桩啦。”
林娜娜说话时自然上扬的语调好可爱啊,看起来更像一只兔子了。
余焉暗暗地想。
“学姐,你吃饭了没,”见余焉摇头,林娜娜自然地挽起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说,“我也没吃呢,一起吧。”
“对了学姐,我可以喊你姐姐吗?”吃饭的时候,林娜娜突然问道。
余焉怔了怔,她们之间好像没那么熟,这样叫是不是太过亲密了些?
林娜娜却自作主张地喊道:“以后就这么叫喽,姐姐~”
声音又嗲又甜,像是在冲余焉撒娇。
这丫头怎么自说自话的……余焉低头扒了两口饭,脸微微地红。
后面余焉听习惯了,也就由着她叫去了。
林娜娜如同一只横冲直撞的小野兽,猛地扎进了余焉的生活,在里面留下了独属于她的气味。
余焉甚至没办法刻意忽略她的存在,因为她的生活里到处都是她。
比如过生日。
余焉其实并不很在乎这个。她六岁的时候爸妈分居,七岁刚上小学他们就离婚了,然后就没人愿意给她过生日了。
她有段时间很羡慕一个女同学,因为那个女孩的家人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全班同学买了一块小蛋糕。
女同学骄傲地说,这可是动物奶油做的蛋糕,很容易化,要赶紧吃。当时的小县城里动物奶油还很少见,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大家都觉得新奇,馋的小孩忍不住几口吃光了。
快乐的气氛充满了整个教室。
余焉捧着那块小小的奶油蛋糕发了会儿呆。她没有吃这个蛋糕,而是把它带回了家。
把装蛋糕的塑料袋从书包里拿出来时,余焉才发现奶油早都化了,黏糊糊的流了一袋子。余焉不太想吃,但是又忍不住想尝尝动物奶油的味道,伸了一根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唆了嗦,眼睛瞬间一亮。
那个同学没撒谎,动物奶油真的很好吃,轻盈得好像能在舌头上跳舞。
剩下的她不打算吃了,献宝似的冲到妈妈面前想给她尝尝。妈妈看也不看一眼,把袋子扔在了地上。
在一声又一声的谩骂中,余焉才知道妈妈刚接了爸爸的电话,说手头紧,这个月的赡养费欠着,下个月一起给。
妈妈冷笑一声,什么手头紧,王八蛋和那个狐狸精有了小孩,开销就多了呗!
余焉默默地蹲下身子拾起袋子,蛋糕已经碎得看不出形状,她忽然流下了眼泪。
今天,原本也是她的生日啊。
她以为动物奶油蛋糕能给家里带来快乐,可是,好像不行。
从此,她学会把自己的欲望藏起来,告诉自己都无所谓。慢慢的,就忘记了过生日这件事。
那天晚上大概十点左右,余焉从社团参加活动回来,在上楼梯的时候被一个黑影吓了一大跳。
林娜娜揉了揉困倦的眼,把身后的蛋糕拿了出来。
“完蛋,蜡烛怎么漏买了。”她惊呼一声,又忙不迭地捂住了嘴巴,生怕吵醒已经休息的同学。
余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要过生日吗?”
林娜娜给了余焉一记爆栗子:“拜托,姐姐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吗?”
余焉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日期,还真是她的生日。
鼻子忍不住开始发酸。
“姐姐怎么办,这个生日不完美了呜呜呜……”林娜娜沮丧地扁了扁嘴。
余焉想说,没有蜡烛也没关系的,但那一瞬间,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头。
“娜娜。”
林娜娜还在想没蜡烛该怎么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余焉凑近在蛋糕上方吹了吹,脸上挂起笑意。
“谢谢你,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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