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偿

后半程，陆乔嘉一路都没说话。

江恪的一句“我很喜欢”，直白的让陆乔嘉感觉自己脑子可能也坏掉了。

他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的新发型，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可他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感到失望。

他反而还有点开心。

太奇怪了，他想。

到了医院，医生给江恪清理创口的时候，陆乔嘉一直在旁边看着。

因为强忍着疼痛，江恪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陆乔嘉急的眼睛通红，又不敢和医生说话，生怕扰乱了医生的注意力，让江恪更遭罪。

只好小声问江恪，“是不是很疼阿？”

问完，他自己都觉得问了一句废话，江恪额头的汗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有点。”江恪说。

“那怎么办？”陆乔嘉又问，“要不先让医生给你打一针麻药吧。”

“不用。”江恪笑了下，安抚道：“要是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抓着分散一下注意力，应该会好点。”

陆乔嘉的视线在病房里巡视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适合给江恪抓着的东西。

最后他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你要是实在疼得受不了，就咬我的手臂。”

江恪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他的主动，“那我可真咬了。”

“嗯。”陆乔嘉嘴上应的爽快，可等他手上真的感觉到来自江恪唇边温热的气息时，他又开始害怕。

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把手收回来。

江恪受伤，他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像现在，能陪着江恪一起疼也是好的。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手上温热的气息很快消失了，转而被牵住。

是的，陆乔嘉更愿意用“牵”这个字来形容江恪对他手上施加的作用力，而不是“握”。

“你不咬吗？”陆乔嘉疑惑地问。

江恪对上他的视线，弯了弯眼睛，“怕你疼。”

不等陆乔嘉对此做出什么反应，给江恪处理伤口的医生开口了，“你们两个是情侣吧，刚在一起？”

陆乔嘉瞳孔不自觉地放大，震惊于医生的话，过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解释，“我们不是情侣，他是我小叔。”

这话虽然是对医生说的，可说话时，陆乔嘉的视线却一直落在江恪脸上。

他在看江恪的反应。

他能感觉到在他否认的那一瞬间，手上传来的力量在加重。

江恪不满意陆乔嘉的回答，也不满足陆乔嘉对他们关系的定位。

可陆乔嘉说的又是事实。他们现在确实只是叔侄关系。

要再努努力了，江恪想。

“小叔......”陆乔嘉叫了他一声。

“嗯。”江恪抓着陆乔嘉的手，仔细地把玩过每一根手指，像欣赏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不舍得放手。

陆乔嘉感觉手指被碰过的地方变得很烫，让他很想把手抽回来。

他小幅度地动了动手指，把手抽出来一点，扰乱了江恪动作。

“嘶......”

江恪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陆乔嘉顿时有些急，“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有点。”江恪说。

“抓着东西也不行吗。”

“你手不要拿走。”

“哦。”陆乔嘉不敢动，又乖乖地把手送回了江恪手里。

医生又开口了，“你们叔侄关系还挺好。”

这话明明是夸奖，可陆乔嘉怎么听都觉得医生的话里似乎有其他意思。

不等陆乔嘉问，医生接着说道：“好了，一周后来拆线，伤口不要碰水，最近多休息，少吃辛辣的东西，按时吃药。”

“不用住院吗？”陆乔嘉有些不放心。

“就是轻微脑震荡，伤口不大，回去养几天就好了。”医生说。

到家后，刚一进门，江恪就被门口的鞋子绊了一下，险些摔着。

他是没什么反应，倒是把陆乔嘉吓个半死，生怕他再碰到伤口。

看着门口自己的“杰作”，陆乔嘉都快后悔死了。

早上还信誓旦旦地要“改造自己”，现在他却一点也不希望江恪因为这些小打小闹烦心。

因为江恪意外受伤，陆乔嘉才刚刚实施的计划就这样被迫终止了。

但他并没有觉得可惜，反而有些庆幸，庆幸他还是江恪眼里那个乖孩子。

“嘉嘉......”

听见江恪在叫自己，陆乔嘉回过神来，“怎么了，小叔？”

“把这里整理一下。”江恪说。

“我错了”，对于自己的错误，陆乔嘉承认的很快，同时也庆幸江恪没有问责他为什么会把这里弄的这样乱，“我现在就收拾。”

“乖。”江恪在他头顶揉了一把，“那我先上楼了。”

再次听见江恪说他乖，陆乔嘉已经不像前一天晚上反应那样强烈了。

他接受并习惯了江恪对他的评价。

陆乔嘉刚把鞋柜收拾好，江恪就从楼上下来了。他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个理发器，放到陆乔嘉手里，“帮我把前面头发也修一下，不然只有后面被剃光，很丑。”

江恪说着已经在镜子前坐好，陆乔嘉看着手里的理发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他是真的很想试试这个新奇的工具，另一方面，他又害怕会弄伤江恪。

“我没用过，”陆乔嘉说，“要不还是去理发店吧。”

“我怕我修完之后，你就没法出去见人了。”

“随便弄一下就好，”江恪笑了下，无所谓道：“总不会比现在还丑。”

“希望你一会还能笑的出来。”

江恪：“......”

在江恪的强烈要求下，陆乔嘉胆子反而大了起来。他绕到江恪身前，把江恪的头摆正后，打开理发器的开关，跃跃欲试道：“那我就要开始了？”

“嗯。”

陆乔嘉把理发器在江恪头上比量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小叔，你能把眼睛闭上吗。”

“好。”江恪应了一声。

陆乔嘉轻舒了一口气。江恪的视线仿佛有温度一样，刚刚落在他身上时，烫的他都有些动弹不得。

陆乔嘉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既怕碰到江恪后脑的伤口，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给江恪造成新伤。

原本几分钟就能完成的事，被他硬生生拖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关掉理发器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手都酸了。

不过看着江恪的新发型，陆乔嘉觉得自己这半个小时的成果还是很斐然的。

他抱着手臂靠在镜子旁，满意地“啧啧”了两声，自我夸赞道：“我还真是有天赋，这手艺，都能去开店了。”

江恪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是被他逗笑了，配合地问道：“那陆老板的店还需要投资吗？”

“小叔，你要给我注资呀。”陆乔嘉问。

“也不是不行。”

陆乔嘉也笑，“那亏本了怎么办？”

“亏本的话......”江恪拇指和食指在下颌上摩挲了两下，“就只好拿你自己来当作补偿了。”

许是现在气氛太好，又或者是被江恪的松弛感染到，陆乔嘉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太过放松的后果就是，他说话开始不经过大脑思考。

“怎么偿？肉偿吗？”

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房间都变安静了。

江恪的视线在陆乔嘉身上停留了将近一分钟，直到陆乔嘉被他看得快要受不了，他才笑道：“这样看来我应该是赚了才对。”

陆乔嘉：“......”

“我去拿扫把！”

怕自己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他把理发器放到一旁，慌慌张张就要找借口开溜。

还没等跑，手腕被抓住了。

“不急，”江恪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他的欲盖弥彰，抓着他不让走，“先帮我把脸上的碎发清理一下。”

想起自己之前每次去剪发，理发师在剪完之后，都会拿个东西在自己脸上掸两下。

陆乔嘉这才发现，江恪的脸上确实有一些碎发。

家里的工具毕竟不如理发店的全面，陆乔嘉最后只好拿来张面巾纸揉成纸团当做清理工具。

他微微俯下身，把纸团靠近江恪的脸，试探性地擦了几下。

可不知怎么回事，江恪眼角有一根碎发，擦了好几下都擦不掉，眼见着江恪的眼角都快被自己蹭红了，陆乔嘉心血来潮，朝着那里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根调皮的碎发终于不见了。

与此同时，江恪睁开了眼睛。

陆乔嘉猝不及防地对上他幽深的目光，手上的纸团一个没拿稳，按在了江恪的嘴唇上。

“小叔，你......你干嘛突然睁眼睛，吓我一跳。”

江恪握着他的手腕，把纸团从自己嘴唇上移开后，手却没松开。

“你对着我的眼睛吹气，我还没说吓到，”江恪笑了下，“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

陆乔嘉解释道：“那是因为你眼睛那里有头发，弄不掉。”

“哦，”江恪拉长语调，手指在陆乔嘉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那现在掉了吗。”

“掉了。”陆乔嘉说。

见江恪抓着自己的手，直直地看着自己，也不说话，陆乔嘉又有些慌。

“小叔”，他出声提醒道：“我要去扫地了。”

“去吧。”

江恪终于放开了他，陆乔嘉慌里慌张地跑掉了。却不知自己背对着江恪摩挲手指的动作，全都落在了江恪面前的镜子里。

江恪从镜子里看着陆乔嘉的身影，眸光幽深。

刚才说的“肉偿”要是真的就好了，江恪想。